第245章

        密密麻麻的零碎骨骼,绝不是出自一人之身,制作者绝非善类。

        侍从见他面色不善,颤抖着说送礼的还在门外等着。

        这招祸水东引并不为送礼的人所知晓。

        那人踌躇满志,站在城主府门前高筑的台阶上翘首以盼,脚下远处是往来不绝的人群,仿佛自己已与市井流民区别了开来,他相信自己精心编制的骨骼花锁巧夺天工,送给城主之子后必定一朝得势获得赏识。

        殊不知灾难已悄然降临。

        林鸿瑜命人将那送礼的抓去审讯这东西的原材料究竟由何而来,那人哀声急告说是墓地里来的,他招供自己挖掘了数十人的坟墓才做出了这骨制品,在即将到来的刑罚面前他据理力争——

        他不过做了与林鸿瑜一样的事儿,林鸿瑜这么多月都安然无恙,凭什么到他就要遭受这种罪。

        支持他这番言辞的人数也不少,更多是为着看热闹,同样亵渎尸骨,林鸿瑜与寻常人又都该是何下场。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单是家私,虽说林鸿瑜掘的是自家兄长的墓,可造成的影响却极为恶劣。

        早许多年前就有明文规定,亵渎死者是重罪。

        林寻松只得铁青着脸判二人杖责五十,事情又因林鸿瑜起,他再额外追加五十大板。

        寻常人四十大板就小命难保了,五十板子下来基本都是奔着死去的,那人听了惊恐万状连连求饶。

        林寻松也并非真想痛下杀手,只是倘若今日从轻发落,以后势必会有更多人争相效仿。

        纵使在有些人看来只是无妄之灾,却因性质恶劣不得不严惩。

        而有着城主之子身份、且率先行忤逆伦理纲常之事的林鸿瑜更是难逃其咎。

        行刑那日高台下围满了人,林鸿瑜没有将林修逸带来,他自己遭受非议实属理所当然,却不想林修逸也受到他人的指点。

        两方的杖责同时开始。

        那边三板子下来疼得呼天喊地直喊娘,林鸿瑜除了额角沁出细汗外并无他言。

        有人在台下议论纷纷,觉得这可能存有什么内幕,可很快他们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二人的衣裳里同时渗出血液,不多时落下的板子就有粘连声。

        从腰间到大腿,全是一片血色,分不清究竟是衣裳还是皮肉狰狞地摊开着,沿着木凳血迹往下流淌。

        大约三十多板的样子,那人已经发不出痛苦哀嚎了,行刑人问林寻松是否停刑。

        林寻松只庄严冷厉地说道。

        “继续。”

        五十板结束,那人被拖了下去,他下半身软若无骨地贴着地,血迹拖曳了一路,纵然不死想必也是终身残疾。

        他的痛苦已经结束了,林鸿瑜这边还差五十板子。

        他全程一声不吭,别说痛呼告饶,就连多余的视线也没分给众人一眼。

        得益于五行力量对身体的强化,虽不能达到像是曾经的林修逸那样瞬间恢复的程度,林鸿瑜想,杖责一百之下,他应当不至于丢掉性命,更何况还有母亲。

        虽说生命应当不会受到威胁,可过于敏锐的五感也加剧了他的疼痛。

        这种痛苦除他之外身体中的另个灵魂自然也能感知得到。

        脑海中传来易洪宇的声音。

        【闹到这种地步,是你想要的?】

        扰乱诚洲原有秩序,树立不正形象,让父母痛心疾首,让林修逸死也不得安生。

        这当然不是林鸿瑜想要的。

        他想要的都曾实现过,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两全。

        ——人就不该长心,但凡意识到自己的心,就注定永无宁日。

        纵然当时身外是鸟语花香,他却如坠深渊。

        他无法失去林修逸,哪怕只是一具再也无法回应的枯骨,这是林鸿瑜唯一所能触碰到的。

        是最后的念想,也是林鸿瑜在独属他一人的绝望深渊里编织的一场梦。

        倘若世间能容下他最后这点妄念,别说是一百板子,就是五百、一千,他也甘愿受罚。

        哪怕代价是他的命。

        木板嵌着圆钝的钉,每每砸下来都让人浑身一震,到后来林鸿瑜甚至感觉不到痛,更多是麻木。

        他的手从行刑的宽板上垂落在地面,视线长久地落在地面的纹路上。

        放任眼神失焦,所有的嘈杂与噪音都被抛之脑后。

        许久之前就是这样,被信仰抛下,上不着天下不碰地,举世之间无一方空间属于他。

        随着林修逸的离世,他的灵魂就开始了永久漂泊,归属与安心感便再无着落。

        痛感流淌在神经里,林鸿瑜的口鼻难以控制地涌出血迹,在意识丧失之际,他忽地感到了一缕风。

        像是一声喟叹。

        如同那晚阻碍了硬币翻转的风。

        随后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行刑场下的人,再如何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到了这会儿也是面露不忍,看向林寻松铁面无私的冷硬面孔不由升起了几分畏惧。

        却没人能知晓林寻松那宽厚的袍下手指已攥出了血迹。

        直到一百杖刑结束,林寻松走上前来。

        身后是不知生死的孩子,身前是诚洲的百姓,林寻松瞪着一双眼睛,宣读着先辈留下的律法,陈述着律法不可破,场下的人沉默地听着,无一人敢擅自离去。

        此事这才告一段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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