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坐在桌前,端着一张苦瓜脸。
戴着面具的男人将药草小片的碎叶丢进自己面前的陶碗里,又撒上些粉末,用木棒捣捶出咚咚咚的响声,头也不抬,“喝吧。”
诺亚闭上眼睛,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端起面前的陶杯。
“恶——”
还没碰到杯沿,他就把头扭到一边,一顿吐舌头。
“你想杀死我吗——阿嚏!”他揉了揉鼻子,“这根本不能喝!”
墨绿色药浆刚在火上热过,咕嘟咕嘟爆开气泡,炸出苦涩的黑烟。若说这是一丁点便能致一头巨象于死地的剧毒,恐怕也很难有人不相信。
“是你问我不舒服该怎么办的。”巫医专心致志捣药,“你当然也可以倒掉。”潜台词是那就不关我事。
诺亚垮着脸,愁眉不展地盯着小小的陶杯。
他的胡闹终于被生活小小地报复了。自从母亲逝世以后,再没有人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他甚至自己还要帮助看着年幼的弟妹。如今当了首领,弟妹的事情不用他再操心,然而因为谁也不能相信,他留下了凡事亲自过手的习惯,从不让仆人接近自己。
草原的夏天即使是夜晚也灼热滚烫,但这不意味着在舒适的毛皮上赤身裸体躺一晚就不会感冒。醉酒没有让诺亚一睡不醒,常年作战培养出的机警习惯让他在第一缕阳光照在身上时准时睁开眼睛。
然而浑身酸痛和三倍重的脑袋不在他的习惯范围内。
即便知道应该喝下去,但诺亚还是对眼前的东西生出了深重的阴影。谁知道那里面混了些什么东西?他甚至见过巫医喂给人一条还带血的生青蛙腿。
“为什么不让人照顾你?”巫医轻轻搅拌药草的混合物,“首领明明有那么多仆人。”
“可那些是给‘首领’的。”诺亚低着头,“我不能相信他们。”
巫医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目光从面具上两个小洞里严丝合缝透出来,不给别人看见一丝一毫多余的部分。诺亚偶然发现他的眼睛和自己一样是金色的。
“如果别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们也会做一样的事情。我不能保证他们是服从我的。”诺亚解释,“仆人离我太近了。我不会给任何人偷袭的机会。”
“可是在我看来。”巫医懒洋洋地道,“似乎有个人每天都有很多机会。”
诺亚愣了下,噌地红了脸,“那是……”
“阿萨克最近来找我旁侧敲击地打听过。他很生气,因为你最近都没有接收他的奴隶。”巫医站起身,将药罐放到工作台上,“看来你玩得很开心。”
诺亚手指绞在一起,不知如何是好。和安卡达在一起,他的确有些忘乎所以了。
阿萨克常常会时不时地送一些奴隶到他房间里。诺亚知道对方的用意:若是自己看中了谁,那个奴隶立刻就能调到他身边,成为阿萨克的眼线。若是女性,则甚至可能拥有他的子嗣,摇身一变飞黄腾达。无论哪一种,都有利于阿萨克对他的控制。
历任首领几乎都默许这种交易。阿萨克是部落中最富有的奴隶商人,与男人交好有利于对整个部落的统治。然而诺亚现在还不太愿意接受规则。
“不用焦虑。恰恰相反,我很高兴,因为我反对他。”巫医将手伸进一盆清水里,水面竟然因为过热而蒸发,冒起丝丝白烟,“忘了我说的吗?我要你让那个月族人尽快诞下子嗣。假如你有了孩子,阿萨克也就再找不到理由名正言顺地往你那里送人了。”
“可是‘月’只在满月才解开。平常又进不去。”诺亚提起这个便来气,“你不是会秘术吗!难道就没有破解的方法?”他拍了下桌子,陶杯中的药水晃了晃。
“我只能解开比自己能力低级的秘术。”巫医摇头,“而‘月’是月族的秘辛——是由月神施下的真正神迹。”
他顿了顿。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方法。”
“什么?”诺亚竖起耳朵。
“刚才说了,‘月’是月神的专属秘术。”巫医看着他,“但假如,月神……即将死去了呢?”
直到回到自己的大帐,诺亚还被苦得直咂舌头。恶心的味道像盘在了他舌根上,久久不散。
以后绝对不要再生病了。他想。即使巫医的治疗的确非常有效。他现在浑身发热,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他仍然有些震惊。明明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却被巫医讲的听起来像是哄小孩的故事吓了一跳。天地力量枯竭、神明将死,太阳神在上,他万万不敢讲出这种话。偏偏男人说话时自信满满,又一扫平日对所有人都漠不关心的冷淡模样。
还是尽快忘了比较好。
“大人。”等在门口的守卫向他低头,“有人在等您。”
诺亚正想是谁,就见两个人押着一个驼背老者走来。诺亚扫了那老头一眼,总觉有些面熟。
“是阿萨克大人的奴隶。”守卫说,“他有东西交给您。”
诺亚回忆片刻,想起自己昨日喝多了模模糊糊,一时激动,应下了阿萨克的挑衅。尽管疑虑重重,然而在下属面前不能犹豫不决,所以他只是挥手示意守卫松开老头。
老人躬身,恭恭敬敬双手递来一个半大不小的木盒。木盒正面雕着鹰似的抽象图案:那是阿萨克家族的象征,会烙印在每一个经手的奴隶的皮肤上。
“替我谢谢老师。”诺亚点点头,挑起嘴角,“我会做到的。”
他当然会做到。调教出一个强大的,绝对服从他的,完美到让阿萨克哑口无言的奴隶。
他不需要听任何人的话。
午后太阳正到最灼热时。不必任何烛火,仅仅是透过布帘间隙漏下的阳光就足以照亮宽大的内房。零零碎碎的光点落在床帘上,勾勒出里面藏着的人影。
没有跪在门口等他回来,显然是不合规矩的。诺亚朝里面走去,将手里的木盒放在床头,掀开半边帘子,坐到床边。
他可以抽一鞭子,或者是将男人丢进牢里几天不给饭吃。抑或也有更多手段——他曾经旁观过阿萨克如何惩罚那些笨手笨脚的新奴隶。奴隶的一切都属于他们的主人,包括生命。但阿萨克极少会将他们杀掉:那些都是他的财富。
所以诺亚扬起了手,落下去,沿着男人左肩肩头,慢慢拂过在太阳下半闪着一层薄光的滑腻肌肤。
早上离开时,安卡达还没有醒来。酒劲过头,一身粘腻的体液也从兴奋变得难受。所以诺亚只是随便招呼了两个仆人,令他们将安卡达简单处理一下,便匆匆去往巫医的住处。
他不让仆人服侍自己,照顾别人倒无所谓。做苦力的奴隶往往很长时间才能洗一次澡,臭气熏天。只有陪床用的妓女才需要保持清洁。以前阿萨克送来的奴隶不但浑身清爽,而且总带着令诺亚头昏的异香,都是特地打点过的。
所以很明显他的仆人们把安卡达当成了什么。
男人身上的油脂已经半干,看来仆人们离开已经有一会。诺亚将手指放到鼻尖前,嗅了嗅。油脂清淡,闻不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