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

        4.

        一假期，陈葭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她妈妈的电话，语气急促又痛苦：佳佳，你到哪了？

        陈葭心里一咯噔，赶忙问：怎了妈妈？

        你去世了。

        ？

        我都在乡，你赶过来。

        好。好是那不好。

        她折道去铁站买了去乡的票，一趟回程的旅途，竟成了去见证死亡的灵车。

        陈葭无力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荒田、屋丛，心茫茫然不知何。

        倏然有人拍拍她：喂，不把窗帘拉来？这晒，我要睡觉。

        陈葭没有回头找寻声音的主人，她机械合上了百叶帘，眼前便是一道道的白，毫无生机的白。陈葭无抑制啜泣起来，怎那突然？脑海走观花般闪过相的场景，好短，抓不住，只觉得痛苦。

        手机震动，陈葭胡抹一把脸，答答了接听，还未声就已经哽咽。

        陈广白呼吸都了：不哭了。

        接着陈葭哭得更凶。

        旁边抱着睡觉的妇女瞪她一眼，见她兀伤心也不好意思言劝阻，又低头摇哄着。经过的乘务人员礼貌又不耐询问陈葭需不需要帮助。

        陈葭听不见，把手机牢牢贴在耳边：怎会这突然呢？哥怎会这样？之前不是好好的？怎那突然？怎那突然？整段话被泪水粘成一坨，糊糊。

        陈广白愁眉锁眼，心黯然，只重复着：别哭了。

        所有言语在死亡面前俱成苍白，见证死亡要比亲临死亡更痛苦。

        -

        陈葭还没到医院就被妈妈告知回家，接回家了。

        再不会有奇迹发生了。

        所有人都在被推着走。

        先是报丧，接着是请道士招魂、送魂、归大屋，屋里屋外人愈来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白缎飘飘，满面哀愁。

        吊唁过后便是哭丧，刹那间哀嚎声凄凄惨惨，不绝缕。陈葭行尸走肉般被拉着跪、拜、哭，眼睛得睁不开，哭丧结束也还在流眼泪。

        最后是走仙桥，闹闹哄哄。

        陈葭被姨婆挽着去抢道士投掷的钢镚吃，嘴里絮絮念叨着：留买路钱，小鬼不缠身。很快被道士抑扬顿挫的诵经声、笛声、磬铙、胡声盖过。

        她想：见此情此景，会觉得兴还是吵闹？

        凌晨两点，里屋只剩嫡亲的个人。陈葭、陈葭爸妈，陈葭爷爷大伯大姨，还有他各的小孩，加上个帮佣，统共也不过十个。喧嚣散去，夜晚寂静得骇然。

        个小辈默契围坐在一块，气氛松懈来。床板尾点着油灯，时不时有人过去剪一刀棉芯；床板头燃着一盆经文，灰烟顺着空气飘来，没一会眼睛又溢满泪水。

        陈葭脸的，一牵扯更，索性对个兄弟妹的问

        题报以沉默不语的态度。

        视线突然暗了一爿，几个人纷纷抬头，各着辈份叫陈广白。陈葭也唤了声哥，亲人的死亡模糊了她对亲人的恐惧，亲人要比什都重要。

        陈广白看清她小脸的那刻心都要碎了。

        他的妹妹，他的陈葭，他的宝贝。

        陈广白偏了视线，抑制住想把她压入怀里的冲动，沉着声说：都去睡，六殡。

        明明在其间还有比他大的姐姐，是陈广白在这一刻变成了父母那般的长辈。人总在一些时候突然长大。

        陈葭见他肃穆，青胡拉碴，黑衣黑蒙了一层灰，额宽大的孝帽显得他脸更尖锐。刚刚没看见他，想来是被道士拉着走程。

        兴吧，他的孙子那，她所愿长成了天立的男子汉。

        人散后，陈广白坐至她跟前，两人面对面无言，眼里却都是对方。

        几步开外的聚宝盆还在冒乌烟，陈葭先错开脸，瞥了眼盆，过去蹲在边上取了一叠银元宝一张张放去，火苗窜起来，青黄吞灭明黄。

        陈葭瞧得，眼底映了两簇小小的火苗。

        陈广白被叫去帮忙，过了端着一小碗菜泡饭过来。陈葭还是蹲在那，脸上全是泪痕。

        陈广白虚虚拉了她一，让她坐回椅子上，把碗筷放在她手里，又找了巾过来她的脸颊。陈葭眼泪又落。

        陈广白轻叹了气：好了，吃完去睡一？

        陈葭头。陈广白抚了抚她的脑袋。

        楼上三间卧室都成了客卧，睡了不远来的亲戚。楼更别说，一间客卧里全是道士。

        陈广白跟父母商量着去外面开个房让陈葭睡一，父母面疲惫难堪，一夜老去的有人？

        陈母闻言想了想：佳佳一个人不放心的，你跟佳佳一起吧，你也睡一。

        陈广白头。

        陈母把车钥匙给他：开车吧？

        陈父不放心，狞了眉，皱纹更了：他还没考驾照。

        大半夜的也没交警，陈母回了句，对了你学校那边请过假了吧？

        。陈广白把钥匙揣兜里走了。

        留陈父陈母在厨房沉默。

        夜更了。

        陈广白载着陈葭去附近宾馆，陈葭靠着椅背睡着了。

        十来钟就到了，陈广白停车后目视着前方，轻声说了句：死的是我，你难过吗？

        回答他的是陈葭细弱平稳的呼声，她睡得很沉。

        早上六半，陈广白把陈葭叫醒，陈葭睁开眼一瞬间闪过的惶恐刺痛了他。

        他选择忽视，语气淡淡重复：起来了。

        志苏醒，陈葭匆匆忙忙跑去厕所梳洗，衣服没换没脱，睡了一夜更皱了，嘴起了。

        一路上陈葭都在撕嘴，黑夜给了她直视的勇气，而透亮的天光又剥夺了去。撕到后来嘴都了血

        ，陈广白让她，语气称得上冷漠。

        只有陈广白己清楚他盖弥彰，他见不得她脆弱的模样，一晚上都不敢去看她哀哀的脸。他嘲，真是个畜啊，还没殡呢，就想着妹妹了。

        屋子里又如昨晚那般聚满了人，甚至比昨晚更，女戴孝布男戴帽，一眼望去人影憧憧皆是白，浩浩，鬼魅魍魉。

        行在去火葬场的路上，一夜未眠的陈母似有话要跟陈葭说，陈葭用眼神询问了她半天，她妈妈还是一言未发。陈葭伸手环住了她。

        陈父不疲劳驾驶，因此开车的是个远方亲戚。他扫一眼后视镜，神情要比他轻松很：佳佳上高中了吧？

        陈葭应了声：，高了。

        是在一中读？

        在中。

        陈母蓦地插了句：广白在一中。

        陈葭一愣，慢慢缩回了手臂，窗透来的晨风带着凉意。

        广白厉害啊，我妻侄复读了两年都考不上一中。亲戚恭维。

        陈广白在假寐，闻言岔开了话题：快到了吧？

        亲戚探一眼前方：快了，还早路不堵。

        。

        气氛又沉来，直到车都没人再讲话。

        陈父早打点好，前只烧过一个人，还算净。

        程很，来时一群人，散后竟看不到几个认识的。陈葭找了个小角落蹲着，用石在泥地上涂画。偶尔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朵孝，扑一扑，又飘到别去了。

        空气里弥漫着香火气息。

        陈广白把竹立香给众人，最后找到陈葭走了过去，烟有些迷眼睛。

        陈葭听到陈广白叫她，抬起了，孝带是连夜赶制的，做工糙，她一晃，就从额落来挂在了鼻梁上。带子上的细须贴在眼球上，有些意。

        她刚抬手，陈广白已经帮她正好了孝带。

        温凉的感一晃而过，接着她手心被一细香，烟瞬间迷了她的眼睛。陈葭索性继续俯首盯地。

        陈广白用拇指了她的眼角，起身走了。

        陈葭的视线随着他的脚踝往前跟，慢慢就不够极了。她仰面游目陈广白的身影。

        不远的廊檐，陈父跟亲戚说着话，陈广白站在边上，脸上挂着笑。时不时有亲戚拍两他臂膀，陈葭听不清但猜到他在夸赞陈广白。

        以前她会嫉妒，为什己样样比不上他？为什所有人都喜他围着他？

        现在她好像没有那种酸涩感了。

        一辈人的离开，面的一辈辈上去，潜移默化的传承。被迫大，被迫担责，陈广白很累吧，陈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