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良夜
五、良夜
窦小祁算着时间，煲了香肠饭，煮了虾羹汤，炒了小青菜。又一一端上桌，摆好碗筷。
七点过，窗外的天空擦黑，窦小祁竖起耳朵，听到了哥哥的脚步声。
她跑去打开门，窦钦正好在门，一手提着半只香酥鸭，一手拿着钥匙正要开门。
做饭了，这乖？他闻见香味。
窦小祁只兴奋地拉住他往屋里走，客厅的角落里，毛毛正仰八叉地在垫子上咬毛绒玩具，哥哥，你看！
窦钦看见那只黑色的小狗，说不话来。他抿着唇，眼神微敛，长长的睫毛在眼投阴影，凭生一种脆弱之感。这是窦钦和窦小祁共通的神情，他有相似的薄唇和桃花眼，嘴唇抿起，眼睛微眯时，看起来总有许多道不明的情绪压抑着。
窦小祁抱起毛毛，捧到窦钦面前，是跟毛毛一模一样的小狗呀，事实上，我觉得就是毛毛。她笑得很开心，弯弯的眼睛晶晶亮。
窦钦看着一脸懵懂的毛毛和神采飞扬的妹妹，心里仿佛有一块潮湿已久的地方塌陷了。
他忍不住也弯起嘴角，接过毛毛，和对视，怎跟毛毛长得一模一样呢，你就是毛毛是不是？是就汪一声。
兄妹俩和小狗说话的样子如一辙。
毛毛茶色的瞳仁左右转悠，发一声脆生生的汪。
窦小祁和哥哥对视一眼，兴奋得要跳起来，她一把抱住哥哥，我就说真的是毛毛嘛！我感觉到。
将香酥鸭倒进盘子里端上桌，窦钦和窦小祁坐在窗边吃晚饭。
所以，是学送的？听完窦小祁讲毛毛的来历，窦钦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这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很柔和。
是诶。这个学人很好，学好像都很喜欢他。想到程朝好好年的模样，窦小祁多说了两句。
叫什？窦钦一边吃饭，一边漫不经心地发问。
叫程朝，朝阳的朝
男生？
是呀。
喜欢你？
不知道诶。从小到大喜欢窦小祁的男生不在数，一学期来，其实她感觉到程朝对她的一些特别的感情。
反正，不许和他多接触。窦钦又抿起唇，说的话很孩子气。
遵命～哥哥。窦小祁轻松地回答道。
一直以来，窦小祁和窦钦其实都在潜移默化地限制对方与其他人的交往。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唯一且真正的朋友，只有对方。
太多不好的事发生，他筑起己的世界，只有他两个人的世界，在里面他绝对安全，毫无保留。
不过，竟然跟毛毛一模一样，太巧了。窦钦仍忍不住叹到。
是呀，还有更巧的呢！窦小祁本想讲程朝妈妈跟妈妈有多像，话到嘴边，却发现己说不了。即使几年过去，妈妈依然不是他轻易触碰的话题。她不想破坏夜开心的气氛。
嗯？窦钦示意她说去。
诶，没什，突然感觉也没多巧哥哥，吃完饭我带毛毛去溜达溜达好吗？
窦钦太了解己的妹妹了，窦小祁突然转开的话头让他心
中升起某种奇怪的感觉。但他并不多想，点点头，好。
从家里去，只需要一个长巷，就到河边。沿滨河路往前走，有一个河滨公园。
流经这座城市的河，名叫巳江，是长江的支流之一。只是并没有长江波涛汹涌的血性，从小到大，一直在那里，平静地流淌。
这一块是老城区，随着这座城市的快速发展，已经无避免地被边缘化了。唯一有存在感的，便是一中这所全省闻名的学校。
滨河路上尚有烟火气，有零星的小吃摊，窦钦买了一个棉花糖给窦小祁，她边走边吃。
江面在路灯的照耀波光粼粼，对岸是一个半岛，短短几年前还是通往乡镇的荒芜之地，近几年成为新开发区，房地产发展得火热，不知不觉中也有了万家灯火。
窦小祁靠在围栏上眺望对岸的高楼幢幢，哥哥，你记得吗？小时候的夏天，我会坐快艇去对面的河坝游泳。
记得，窦钦偏过头看她，戏谑道，我还记得如果不是我一把把你从暗沙里捞来，你已经是巳江里的一只水鬼了。
窦小祁不好意思，笑着说：再也不敢去游泳了，怕变成水鬼。
突然想到什，笑容停滞在嘴角。她声音很低，犹豫着开，哥哥爸爸他
一个月以来，除了杨警官造访的那天，他一直不曾提起这件事。只是不提，并不代表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不存在。
哥哥打断她，不用担心，
他会永远沉沦在巳江里赎罪。
窦小祁看着哥哥，夜色他的面容如此平静，眼神中甚至还有一丝被晚风吹拂的温柔。
窦小祁却忍不住发冷。她低头，嗫嚅着又要说对不起。
窦钦拉住她的手，转身继续往前走。
小祁，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往前走是河滨公园，有些偏僻，人迹稀。
这里风景其实很好，石板路长长铺着，各式的树木栽种成林。如果黄昏时来，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看到落日被江面切割、弯折。
窦小祁和窦钦在长椅上坐，木围栏的江面波澜不惊，乖乖走了一路的毛毛趴在脚边。
昏黄的路灯，窦钦侧过头看妹妹在晦明不清中静美的侧脸。
夏天总是有很好的夜色。窦钦缓缓开。
小祁，你还记得我在长梯上的图书馆读过的那首狄兰的诗吗？
不要温和地走进良夜，记得吗。
窦钦慢慢地念起诗中的一节，他的嗓音低沉温润，将这个夜晚，从真实的时空中撕扯来。
不要温和地走进良夜
濒死的沉肃者，以刺目的视觉
看见失明的双眼欢悦闪耀如流星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而我的父亲，身处悲哀的至高
我祈愿你以热泪诅咒我，祝福我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反抗，反抗光的湮灭
夏夜的风中，窦钦沉默半响，又徐徐开。
小祁，如果没有你，我早就顺从地走进了黑暗。
是我有你，你天生光洁明亮，你让我见到光的美好。
所以，我反抗光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