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靈感現

        從B市回首都的路上，張三搶到的是臥鋪票。

        關於這臥鋪有個講究，鋪最優，上鋪次之，中鋪最差，為什麽呢？

        鋪最方便，擁有個五尺半長的桌子，滿當兒擺兩瓶礦泉水和兩桶泡面，還把腳踩在旁邊兒的暖氣片子上。

        盡管鋪的被子永遠被攢成球當枕頭靠，床鋪的一角永遠被踩腳丫子的形狀，這兩點讓張三很難受。但張三覺得鋪還是要比上鋪好上鋪除了看著沾著灰塵的車頂就是睡覺，手機信號也被完全被屏蔽了，活像個幾十年不洗澡的龜殼。

        不把目光放在那索然無味的中鋪，在鋪的床桌旁，

        張三舉著個相機，對好光圈和快門，像是架起狙擊槍一只眼睛緊閉，另外一只瞪著取景器。

        專業人士都是這麽搞的，張三也詡半個專業人士，取景器裏的柵格線把眼前的畫面分成了幾部分，由前景到後景是：窗戶、倒影、站臺；由左邊到右邊是：空冰紅茶瓶子、閃著LED燈的標牌、對面靠著窗小憩的女子那溢來的部，窗戶邊上的小凳兒實在是放不一個成年人的屁股。換位思考一也不是不理解，畢竟過道就那麽窄，屁股舒服了，餐車過不去了，乘務員姑娘就該上火了。

        所以，不人選擇和鋪的好誌商量不也給己的屁股分點兒面積。當然也有不善言談者直接坐來，目不轉睛的盯著手機，好像手機已經意了他這麽做一樣。張三旁邊的妙齡女子亦是如此，更加尷尬的是，劃著劃著手機屏幕，她還倚著張三瞇了起來，從鼻腔後面的位置傳陣陣呼聲。巧合的是，張三也是個不善言談者，只舉著相機對著外面，看似專業，實則透過玻璃反光端詳著對面女人的部。

        身邊的女人終於醒了，她臉上的粉底似乎沒有抹勻，張三沒發覺左臂上沾著星星點點的白色粉末兒，直起身嘀咕著借過一，徑直走到車廂之間的銜接處抽煙。

        叼著煙嘴猛吸一，不由得耳根後面發麻，像是兩個高壓血泵把新鮮的血漿順著脖頸沖進大腦，張三覺得一身輕松。

        誠然，有那麽幾秒鐘，困擾著張三一整天的頭痛煙消雲散，連負責把太陽穴牽引住的三叉神經也不再緊繃。不過幾秒鐘後，他的身體逐漸適應了尼古丁，被血泵推開的陣痛又聚攏起來，亂麻似的，牢牢的釘在大腦深處。

        快樂這東西真他媽短暫啊！

        張三把煙蒂掐在車門旁的煙灰鬥兒裏，關上這不銹鋼的小抽屜，跺跺腳，接著蹲來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夜景。

        郊野的風景在一般人看來是烏漆媽黑的，沒有任何東西值得註目。

        張三不一樣，他推推方框眼鏡，擰鏡頭蓋兒，又把眼鏡堵在取景器上他詡是個藝術家、攝影師。

        如果此時此刻以車窗外500米的視角回過頭看著張三，拍一張照，這幅作品（勉強以稱是作品）的名字一定是《藝術家，在路上》。在張三的視線裏，夜空分成了幾層暗色調，從近處的藏藍、墨青色擴散，越遠越暗，仿佛國畫顏料的調色盤。目光所極，黑夜中防護林向著反方向奔跑，車輪聲、風的呼嘯聲交錯不斷，LED燈光牌劃一道道轉瞬即逝的流星。

        張三的確不是普通人。

        從小，張三既覺得己天賦異稟，在藝術方面指定會造詣非凡，又極其愛面子，總圓其說。其實這樣的人最聰明，但往往因為好面子吃了不啞虧。

        小學六年級時，張三被班主任從女廁所裏薅來，頂著通紅的小臉，左手拿著傻瓜相機，右手攥著準備銷毀的膠卷。盡管一再說明己是取景，拍攝老校舍的懷舊風格雲雲，眼前這個臉色蠟黃的中年婦女卻怎麽也不相信她。

        小二流子，看我把你爸媽叫來收拾你！頭頂上這張嘴咬牙切齒，吐沫星子飛濺到小張三的頭上。

        我不是！我沒有！小張三閉著眼睛喊道。

        其實站在被告的角度來看，年怎麽會對中年婦女感興趣呢？實在是不理喻：這個年紀的年的理想對象必須是潔白的，像剛鑿來的冰雕一樣光潔；像還沒落地的雪一樣白皙；面頰最好白裏透紅，但須紅的恰到好處，是那三月上旬的桃花顏色；聲音一定要悅耳，最好似那鄉間搖曳轉動的風鈴；最關鍵的是被采摘時她的淚滴，要像初春的甘甜晨露。張三怎麽會去偷窺這老女人呢？

        在希伯來聖經中，獨角獸尤為垂青潔白的女，們會把充滿鬩力的角插進女們的陰戶，註射生命精華，就這樣生己的神聖子嗣。狡猾的人類獵人利用這一點，藏在草裏等待獨角獸和姑娘們共赴巫山雲雨時，沖來把角切掉，這是這種兇猛生物唯一的破綻，因為欲望占據了腦子，他們束手無策、任人宰割。

        但隨著時間的發展，人類女性將女和獵人二者的特性融為一體。在獨角獸興頭正濃時己動手割掉的作案工具，獨角獸就再也不是獨角獸了，們淪為只腳的牲畜，只剩睡覺、進食、勞作。

        然而，小張三面前的中年女人顯然只是具備了獵人的天賦，她張牙舞爪地拽著小張三的衣領，往校長室拖。無論他怎麽解釋，原告只有兩句證詞，還都準確的無懈擊。

        其一、張三是在女廁所作案的，他是帶把兒的，女廁所不是他該現的地方。

        其二、張三的臉是白的，被抓的時候他臉蛋比猴屁股還要紅。

        綜上所述張三就是犯人，犯人除了張三也沒有別人。

        這件事讓張三發現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或者說宇宙的真理：女人的思維方式和男人不！

        男性在思考問題時，邏輯往往占據上風（非交歡時段），比如說錢包丟了，他們首先會梳理錢包中有多卡、多票子、重要程度高不高，再回顧丟東西前後己的行進路線、有沒有容易丟失物品的場景。如果當真丟了，那麽會根據預算，選擇一款功性強、有顏值、還不方便丟的款式，當然還要預約補辦丟失的證件。

        女性對這個問題的加工過程十分鬩幻：丟了？去找！找不到？買！就好比把雜亂的、擰在一起的毛線球拋給她們，她們在經歷劇烈的感情波動後，總找到混入其中的線頭，方法不詳。

        在這件事兒十年幾之後，張三對這個真理有了更明確的認知。

        在大學城外的賓館一條街上，兩邊的節燈光從緊閉的窗簾傾瀉來，交相輝映，如果仔細聆聽，男男女女的吟聲不絕於耳，分不清是高興還是痛苦，整條街像極了攝人魂魄的恐怖峽谷。來這裏的大部分人是為了做愛，在街尾那個名

        叫麗日豪華酒店二樓1403房間裏的張三然也不例外。

        在首都，張三從沒見過只有兩層就敢稱豪華的酒店，房間裏的燈光過於黑暗，以便掩蓋地面上用84消毒液都抹不掉的精斑、血漬；他躺的這張床只要劇烈運動就會發聲響，吱呀吱呀的，不幸中的萬幸是：這床叫的聲音蓋過了左右兩邊大床房傳來的叫床聲。

        張三暫時失去了思考的力，倚靠在油光鋥亮的橡木床頭上，肢舒展開來。一支小太陽香煙斜著粘在他的嘴唇邊，煙灰已經落了一節到他的左胸上。

        小夏騎在張三的小腿上面吸吮著他的大腳趾，雪白的部上還灑著獨角獸的生命精華。

        小夏本名夏茹，張三和她在一個社交軟件上認識的，相談甚歡。但歸根結底還是各說各的，張三詡天賦異稟，在藝術方面必定造詣非凡，從小他就是這套說辭。事實上，詡的天賦和被認的天賦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而張三從來沒有取得什麽建樹，也不懂用什麽藝術形式表達己的情感他是個正被一個又一個毛線團滿的空殼子，但他的思維是理性的，這導致他不像女人那樣精準地理那些線頭。

        夏茹也的確不是普通人，她與張三正好相反。不過盡管她像個男人一樣梳理來了所有的線索，所有的線索又都直指張三是個草包，但快要得結論時，她的情緒波動又讓大腦混亂起來。她索性不想了，俗話說解鈴還須系鈴人，當天晚上她買了趟累計20小時，去首都的車票只有肌膚之親去品嘗一個人的味道、吮吸他的體液、和他融為一體，才看到對方靈魂的顏色。

        於是就現了剛才那一幕。

        張三雖然不知道這樣的行為有什麽義，但腳趾尖傳來的酥麻感覺以及面前雪白的大蒲團中心那黑洞的深邃感，讓他無暇思考。張三只曉得兩件事：

        其一：男人理性、女人感性、床上反之、獵人不算在規則內。

        其二：如果不是法律的保護，眼前這個虎妞把己吃的啥也不剩，骨頭都磨成粉末熬湯喝了。

        回想到這裏，張三又頭疼起來，他又點起了一支煙。

        尼古丁進入血液的快樂是短暫的，多胺的快樂是短暫的，刺激味的快樂亦是短暫的。

        一根煙抽兩三分鐘，尼古丁的作用時間大概有半小時，半小時之後人就會空虛，此時如果沒有補給品，倒不如不抽。

        理得，一段感情也是有保質期的，假如一開始太過刺激，後面的閾值會越來越高，新鮮感蕩然無存，這時候如果搞不新的花樣，關系就會破裂。當初張三和夏茹的感情就是遭遇到了這個問題，惜在幾年之後的天張三才悟到這點。張三認為，現在不是憶往昔的好時機，因為頭很痛，美好的記憶最好不要被幹擾，這是普遍搞藝術的人的精神潔癖。

        頭痛的罪魁禍首，是個女人。張三掏手機，看了看鎖屏，現在是十點半，二十小時前那個女人就坐在張三的跨上像條蛇一樣擺動，抽取著張三的靈魂，他感覺己兩腿之間沼澤泛濫，這一度讓張三認為己身在仙境，享受著仙人的待遇。

        但也因為這個女人，現在張三頭皮上的傷正疼、才剛剛結痂。

        火車上的鼾聲、小孩子的吵鬧聲、窗外車輪的滾動聲與呼嘯的風聲此起彼伏。

        這二十小時，張三一點兒沒睡，並不溫柔的白噪音激發了張三的靈感。

        他拿隨身攜帶的賬本兒，倒過來翻開最後一頁，準備把這段鬩幻現實的經歷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