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灰天司所说的话，听起来轻浮而又欢脱……像极了在给新入职的员工洗脑画饼一般。

        但无论是莉莉还是哈桑……甚至就连哈伊娜，都轻易听出了灰天司的言外之意——

        那是在戏谑之中隐藏着的庄重、是在玩笑之中隐藏着的肃穆。

        ——不管是击败天司也好、拯救世界也好，亦或是在新世界成为柱神也好，它都有一个共同的前提。

        那就是在此刻献上完全的生命。

        无论他们能否击败“至高天”的扮演者的灾厄之红，无论艾华斯能否击败虚无，但至少他们都会在今日死去。

        这就像是一群人谈笑着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将酒饮尽、将杯打碎。在那壮怀激烈的狂欢幕后，是一种无法掩藏的悲伤。

        “……这也是，提前之死吗？”

        莉莉喃喃道。

        她下意识想到了老莫里亚蒂反复提及，甚至就连艾华斯都曾被深刻影响的理念：既然早晚都要死，那为何不在更有用的时刻死去呢？

        “不，”灰天司似乎听过这个理论，而他却无比严肃的回头否认道，“不如说，恰恰相反。

        “不是我们早晚要死，那就不如早死；而是我们必然能在未来得救、因为我们的事业必然能在未来完成、因为我们的死亡必然有价值，因此我们才能挺胸抬头直面死亡！

        “不是绝望，而是相信——哪怕这只是谎言，却也带来了希望，不是吗？”

        虽是谎言之途……

        却是希望之理。

        就像是在充满混乱与罪恶的时代，传播着虚妄的信仰一般。神是假的，信仰是不存在的，但由此而诞生的希望是真的。

        就像是娱乐、游戏，以及其他没有什么意义的消遣……甚至只是“你很棒”、“我相信你一定能行”之类的善意谎言，却也能让人真切的再度挺过绝望的一天。

        ——那是真的吗？

        ——当然并非如此。

        对“真理”之源河的持有者来说，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他们坚定的认为，假的成不了真的，真的也成不了假的。

        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大多数情况却并非如此。

        人们向往着未来，人们渴求着希望，哪怕……那只是谎言，也总好过孤身前行，身边什么都没有、眼前一片虚无。

        谎言或许无法对抗虚无，因为谎言本身无法提供真切的意义。但在寻找到意义之后，它却能让人再坚持一下、再踏前一步。

        再走一步，再过一天，再熬一年。

        靠着一句又一句的谎言，渐渐熬过那些难过的日子。等到生活渐渐变好之后，回头望去……就会发现，若是没有当初的那句“你很好”的温柔谎言、那些麻醉心灵的短暂欢笑、那些笃信未来会有机会的大饼，或许自己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而若是当时没有坚持下去，一切都将化为“无意义”的虚无。

        在名为“奇迹”的拐点之后，所迎来的必然是大乱之世。

        若是要给第十二源河起名，那毫无疑问——

        这是希望之河。

        “就像是……塔罗牌上的愚者吗？”

        哈桑低声喃喃道。

        他的瞳底燃起火光，恍然般的呢喃着。

        事到如今，哈桑终于理解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所做的一切绝非没有意义的叛逆循环，而是能够终结一切苦痛的最终牺牲。

        他绝非是愚人国中唯一没有喝下愚蠢之水的国王，而是将在合适的时刻献上生命的先驱。

        愚者——

        那是塔罗牌中的第一张牌。

        有时，看似鲁莽愚蠢的人，有时反倒是更容易闯出一番事业、创造一番奇迹。当冒险开始、太阳初升之时，未来充满了一切可能。

        哈桑毫无疑问是愚者。

        孤身一人、背井离乡，不惜接受坏人无比危险的交易，前往充满了神秘未知的法师塔，只为了争一个机会微小的可能。

        当时机合适、重新回归和平之时，他没有选择在未来必然能闯一番事业的水仙留下去竞争法师塔主的崇高地位……而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家乡安息，不惜夺走了火之碎片，再返回安息，去拼一个微小的可能。

        摧毁善主的奴隶统治、毁灭腐朽的旧安息——在真正做出来这些事之前，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做到这一步。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难道他是觉得自己必胜无疑吗？

        而同样的……

        哈桑看向了哈伊娜与灰天司。

        他不知道他们两个都有什么样的经历，但那种洒脱而坚定的眼神是做不了假的。

        ——想必他们两个，同样也是类似的人。

        舍弃已有的幸福，去追求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伟大事业……

        “这确实是愚者啊。”

        哈桑自嘲般的笑了笑，看向灰天司，目光坚定了下来：“要怎么做，请您说吧。”

        “我也已经做好准备了。”

        哈伊娜也在一旁坚定的说道。

        “看来你们两个想明白了。”

        灰天司笑了笑：“那就再加我一个吧。

        “我不太擅长这种规模的仪式……毕竟我已经只剩一缕残魂了。除了你们这些感知强大的超凡者之外，正常来说应该只有哈桑能看到我。

        “——不过，我有个朋友能帮忙。”

        随着灰天司的言语落下。

        摩根也随之让开身体，让一个灵体自光中显现。

        那是不久之前，艾华斯刚从岩窖城见到的“天使艾华斯”！

        如同万千星辰揉碎之后浇筑而成的纤细人形，氤氲着神圣辉光的天使。

        祂没有皮肤，而是由一团光芒凝聚而成。看起来就像是闪耀着牛奶色光芒的冰块。

        祂像是男性，又像是女性。像是古老的贤者般威严而肃穆，又像是稚嫩的婴儿般纯真而蜷缩。

        在神圣灵体面前，一道道光之线逐渐交缠，凭空编织出了一个穿着白西装、戴着单片眼镜的英俊金发青年。

        哈伊娜见到他之后，突然怔了一瞬，猛然睁大了眼睛。

        而金发青年微微推了一下眼镜，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大家好，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雅各布，雅各布·亚历山大。是环天司的使徒，也是艾华斯的祖父。”

        他看向哈伊娜，温和的笑了笑：“好久不见了，小哈伊娜。自从你出去上学之后，就没有机会再给你讲故事了呢。之前在岩窖城外的时候错过了，还挺可惜的。”

        “雅各布爷爷？！”

        哈伊娜脱口而出。

        “没错。”

        雅各布点了点头：“就是我。

        “——我来操办你们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