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是12岁失去的母亲的,那一年,她几乎不与任何人说话。老孟那时生意才刚刚做大,甚至连缅怀妻子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去关心一个正处于叛逆期的小姑娘?
程慧文是安歌妈妈亲自为安歌选的钢琴老师。
安歌同程慧文其实也没什么话说,只是在练琴时,才能稍微像个正常人一样,发泄自己的情绪,感受片刻的放松…
一年后的一个晚上,老孟拉着程慧文的手,走到安歌面前。他告诉安歌,她需要被人照顾。
而那个人就是程慧文。
安歌当时又哭又闹,用尽了世上最恶劣的词眼表达自己的愤怒。她憎恶程慧文,觉得程慧文利用了她的信任,她更憎恨老孟,恨他的薄情寡义,恨他这么快就忘了母亲,恨他用她当借口,满足自己的私欲…
她以为拼尽全力地斗争,能让老孟回心转意,可到头来,换来的只是老孟的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是他们脆弱的父女情,分崩离析的导/火/索。
老孟第二天就带着程慧文走了,几个月后,安歌被送到了舅舅家。
安歌外祖家家境殷实,只是当年母亲执意嫁给老孟,已经让外祖一家心存不满,母亲英年早逝后,舅舅们只会对孟家人更加嫌恶。不光只是老孟,还有姓孟的安歌。
老孟明知,却还是这么做了。
就这样,安歌像个皮球一样被踢到了外祖家,舅舅们待安歌不薄,可仅限于物质。其他就没有了。
那一年,安歌遇到了郭静书,遇到了陆离。
那一年,安歌再一次遭遇了背叛与遗弃。
陆离走后,年幼的安歌承受不了那些非议,哭着闹着求老孟让她转学,可老孟不让,他不分青红皂白训斥她,苛责她,说她不听话,叛逆。
安歌情急之下,只能跪到地上求他,求自己的父亲…
可当时大半年没露面的老孟是怎么说的?
“丫头,你要转学也可以,但你必须提前接受一个现实…你妈,她怀孕了,你要当姐姐了…如果你能接受她,我看可以把你接回来,如果你不能接受,你可以在外婆家再住一段时间。我保证,只要等你妈生了孩子,马上就把你接回来…”
那天,安歌跑去外祖家午后的小树林,一个人游荡了很久很久。
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那么快忘了母亲,不明白陆离为什么会一声不吭离她而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明明有那么那么多的人,而她…
却始终只有自己一个…
她不明白,人怎么可以那样绝情…
舅舅把高烧昏厥的她找回了家,第二天,她如愿回到了申城。
看到了程慧文的大肚子,程慧文对她笑,伸手摸她的头发,她冷冰冰地告诉程慧文,如果她再碰她一下,她会跟她同归于尽。
老孟听了要打她,安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老孟当时整个人愣住了。
程慧文拉住了他的手,温柔地告诉他,她一点不介意。
她走了一年,再回家时,申城的家里已经没有了母亲的照片,一张都没有。
第三天,安歌不顾程慧文阻拦,自己给自己办了住校手续。她从来没过过集体生活,郭静书薛依依之流,给她的也全是不怎么愉快的经历,但比起虚伪而冷冰冰的家,安歌宁愿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重新开始。
第二年,孟安童出生。
同年,安歌雅思考了8.0,去了英国读高中,之后又念了大学。她没等老孟兑现自己的誓言,她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的父亲。他的话,许过的诺言,都将变得不再有任何意义。
她去英国那天,天上下着下雨,除了郑明,没人送她。
她在英国待了八年,见惯了人情冷暖,分分合合,虽然过得孤单,却从没想过要回家。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又或者说,对安歌而言,她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如果不是修泽楷,安歌可能会一直留在英国,可能会四处流浪。
就是不会回国。
陆离静静地看着安歌,静静地听她说着往事,从她平静的脸上,他似乎能看到当年的她是怎样的歇斯底里,又经历多多少绝望。
他真的很难想像,当年的安歌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
“陆离,他们一家终于要走了…”安歌靠在陆离胸口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爸给程慧文买了一座岛,他们大概要搬去岛上了吧。也好…”
陆离其实对那家人不熟,此刻心头,却莫名地对孟义夫心存不满。
他不能说长辈什么,只把安歌搂得更紧,“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们也去买一座岛。”
安歌听了,轻轻地笑了笑,“好!就买在他们附近,要更大更气派,灯塔一打开,要能覆盖他们全岛!气死他们。”
陆离点头,“好。”
安歌笑得更开心了。过了一会儿,她抬头,望着陆离下巴,“你知道买一座岛要多少钱吗?而且每年的维护费有多高…”突然想起那张卡,安歌忽然又正经了起来,“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从哪儿弄来那么多钱的?”
“很多吗?”
那张卡是母亲临终时送给他的老婆本,具体有多少,他从来没关心过。
安歌不可思议地看着陆离,“陆教授,你老实说,你该不会是里写的那些大隐隐于市的隐形富豪吧,或者是,祖上有人当皇帝,随便拿出一件传世宝贝,一拍卖就是好几亿的那种?”陆离看着她的眼神犹如看着一个智障。
安歌又问,“那你是富二代?”
陆离叹气,再次把人揽进怀里。楼梯口风大,他怕安歌受凉。
爱情也真是神奇,居然能让他像个心智未开的大小伙子一般,搂着女朋友,坐在楼梯口吹了半个小时的冷风。
“我的家庭跟你差不多,父母早年在国内一起打拼事业,后来他们离婚,父亲去了国外,重新组建了家庭。”
安歌瘪了瘪嘴,“陆教授,你爸也抛妻弃子了吗?”
陆离笑了笑,“他们是和平分手,妈妈生病是在他们离婚多年以后。那时我爸得到消息,几乎倾尽全力帮助她。我妈在美国住院那段时间,我要念书,我爸要打理生意。他的现任时常会去医院陪我妈聊天解闷,说一些振奋人心的故事。没有她,我妈大概也坚持不了这么多年。”
“哦,你后妈人还挺好的…”安歌垂目。
陆离摸了摸安歌发顶,小心斟酌着语气,“一段感情结束,并不代表一个人感情的结束。我不接受他们的做法,但我们都必须尊重他们重新选择人生的权利。”
安歌望着陆离,“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小题大做了?”
“我的意思并不是让你选择原谅或者接受,我是想让你放手。”
陆离低头,吻了吻安歌微微合起的嘴唇,“他们要再婚,要找个人重新生活,那就让他们去吧。他们自己做的决定,是好是坏,让他们自己去负责。你有我,我有你,我们以后就专心过好我们自己的生活,从此不再让那些糟心事影响我们,不好吗?”
安歌有些触动,也有些犹豫,“你就真的一点不关心你后妈跟伯父了吗?”
陆离摇头,“不常见面,但并不是不关心,我关心他的身体,不关心他的私生活。”
“现在就算我想关心也没机会了…”
“那就别关心了,你还有其他家人。”陆离说,“你忘了我?”
安歌愣了一会儿,浅笑,“不要脸…”
这大概是陆离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骂不要脸,感觉很陌生,却甘之如饴。
陆离领着安歌出了楼梯间,正好碰上主任,主任看到安歌,又看到两人拉着的手,满脸笑容,“陆教授,这是什么情况?上回你说小姑娘要上班,这回可不用上班了吧?”
“我女朋友,孟安歌。”陆离自然而然地看了安歌一眼,“安歌,这位是孙教授。”
安歌忽然有种见家长的窘迫感。
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这会儿还是羞红了脸。
“孙教授,您好。”
“好好好,小陆总喜欢把人藏着掖着,这下终于舍得带出来见人了。”
孙教授相儿媳妇般上下打量着安歌,频频点头,“待会儿我们科室有个聚会,小陆,你可不许推脱,一定得带着小孟一起参加啊。”
陆离点头。
孙教授走远,安歌又羞又气地拉了拉陆离衣袖,“我今天什么都没准备呢?”穿着职业装,妆也很正式,哪哪儿都不合适。
陆离浅笑,“没关系,我觉得漂亮就行。”
这话安歌就不爱听了…别以为她不知道,整个胃肠外科,就没有一个女医生,她不漂亮,谁漂亮?
医生们聚会安排在医院食堂,安歌的到来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大家伙儿仿佛都对安歌充满了好奇,好奇到底是怎样完美的女人,才能收服像陆教授这样追求完美的男人,结果没有让他们失望。安歌同陆离站在一起,要矮大半个脑袋,很娇小,很可爱,说话也很温柔,很乖巧。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机灵又漂亮,最是吸引人。
他们俩站在一起,很好的诠释了天造地设四个字。
“大嫂,坐。”
有人殷勤地给安歌拉了座位,林迈可笑,“陈森,有教授在,还轮得到你操心啊。”
果然,陆离一屁股坐到了陈森身边。
科里就一个女医师,还是过来实习的,没几天就得走。那些个护士又一个比一个凶悍,好不容易来了个美女,居然被教授捷足先登,陈森表示很遗憾。
“小孟,别拘束,都是科里几个同事。”孙主任站起身,笑眯眯道,“这位就是掳获了我们陆教授芳心的姑娘,姓孟,叫孟安歌,你们以后可以喊她八嫂。”
然后,一大桌人,齐刷刷地喊了一句‘八嫂’,安歌一怔。
“八嫂是什么梗?”打过招呼后,安歌小声咨询陆离。
“科里有八个教授。”
“然后,你是老幺?”
陆离看着安歌的眼神很是淡然,仿佛在说,老幺又怎么了?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安歌忍不住发笑。不过也能理解,像陆离这样,这么年轻就能混到副教授职称的,着实不多。
“老八啊,你以后要好好听哥哥们的话,知道了么?”安歌冲陆离乖觉地一笑。
陆离偷偷捏了捏安歌掌心。
一阵甜蜜轻轻漾开。
一大桌医生聚在一起除了研究病案病历,安歌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那些生硬的专业术语安歌听不懂,也插不上嘴,只好一个人认认真真地品尝着美食。陆离他们食堂里的菜色丰富精致,最重要食材原料干净卫生,吃着放心。
“听说了么?心内科的胡主任今天辞职了。”坐在陆离身侧的陈森小声说了一句。
“你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孙主任问。
“不是小道消息,他们心内科都传遍了…说是胡主任准备移民的文件弄错了地址,全都寄到医院来了…”
陈森还在侃侃而谈,安歌放下筷子,看了一眼陆离。
陆离点头。
陆离问,“有听说是因为什么离职吗?”
陈森有些吃惊,摇头。
胡宜平是老孟的主治医生,也是申城,乃至全国鼎鼎有名的心内科专家。老孟常年心脏出毛病,从来只信任胡主任一人。对他,安歌还是有印象的。
或许是再次想起了老孟,安歌心情明显受到了影响。
坐在安歌身边的林迈可察觉到了,“我们主任也真是的,这么个大好日子,居然拉你过来聚餐,你别介意,他们这种老一派,不过洋节。”
“洋节?”安歌皱眉。
林迈可一梗,反问,“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今天是平安夜…”
安歌眨了眨眼睛。
对不起,她还真不知道。
安歌转身拉了拉陆离,“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显然,忙于工作的陆离也没有把精力放在这种小事上。
陈森幸灾乐祸道,“陆教授,你该不会连一个苹果都没有准备吧,今天是平安夜,我早就给科里所有护士准备了苹果跟德芙,唉,你们说像我这么细心周到的男孩子,怎么就没有女朋友呢?这世道对我不公啊!”
一番抱怨,逗得一群医生哈哈大笑。
安歌也跟着笑,笑完偷偷告诉陆离,“陆教授,你完了,我俩第一个平安夜,你居然什么都没准备…”
陆离后背发凉。
聚完餐,孙教授很贴心地放了陆离早点下班,说是让他赶紧准备礼物赔罪。
陆离开车,载着安歌去了市中心。
市中心的大广场举办的平安夜活动吸引了很多人,人山人海地,很热闹,也很嘈杂。广场中心有乐队演出,舞台旁还树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树上挂满了礼物,圣诞树周围围满了期待礼物的观众们。安歌没过过这么热闹的圣诞节,拉着陆离硬生生地挤到了最前边儿。
她身侧是一对十四五岁的小情侣,两人还穿着校服,一脸清纯。
陆离看得皱眉,安歌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准多事。
圣诞树上的灯光齐放,美轮美奂的景致博得小情侣相视一笑,那画面,安歌看在眼里,无限感慨。她问陆离,“你说我们那时怎么就没有迈出那一步?”
那一步…
哪一步?
陆离微微红了脸,只是在忽明忽暗的灯光映衬下,安歌并没有留意。
安歌知道从陆离这儿听不到什么甜言蜜语,只好自言自语道,“好羡慕啊,能在最美好的年纪无忧无虑的爱一场,就算最后走不到一起又能怎么样呢?”
陆离看了安歌一眼,叹气,她啊,都28岁的人了,还跟小姑娘一般…
“你等一下。”陆离转身。
“你干嘛去?”安歌没拉住陆离。
圣诞节气氛是很好,但安歌只待了几分钟就有点想回家了,她跟陆离都不是这种爱凑热闹,爱过洋节的人。
只是陆离…
再看到陆离,只见陆离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在人群中艰难前行。好不容易走到她跟前,漂亮的花束都被挤得有些拧巴了。
安歌接过花束,忍俊不禁,“陆教授,你干嘛啊…”
“不用羡慕别人。”陆离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安歌抿了抿唇。
世界纷扰,她的眼里,耳朵里,心脏里,全都只有他一个…只看得到他的样子,只听得到他的声音,只感受得到他真挚而热烈的心跳。
“我不懂怎么谈恋爱,但我想给你其他女孩可以拥有的一切。如果做得不好,你教我。”陆离说。
天空被一道道烟花瞬间点亮,轰隆隆的巨响渐次响起。
安歌向前一步,踮脚,抱住了她的男人,她今生唯一的依靠…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