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海水涨起，海鸥再次盘旋而来，无穷无尽地轮回反复。

        湛蓝的海水吸引了大片游人纷纷入水。展陌换上泳裤后，一身结实的体格和白皙的肌肤引来周围少女的侧目。他潜入海中，并不看向沙滩上的两人，在海水中畅快地自由泳，白色的浪花翻涌，沿着他的轨迹一路尾随绽放。

        梦幻岛沙滩上，金色的沙石早已蒸发了昨夜的酒汁，璀璨的阳光投射在沙子上晕出蒙蒙光辉笼罩在海边的男女身上，仿佛梦境里的童话传说。在海边相遇，在海边钟情，在海边携手到老。

        夕婕和涵生延着海岸拾贝壳，不知不觉间已经搜集了十数只五彩斑斓的贝壳。

        “夕婕，这样……”凌涵生调转了她手中贝壳的方向，放到她耳边，“闭上眼睛，倾听海浪的声音。”

        “好。”她甜甜一笑。闭上了眼，浓密的睫毛服帖地落在白皙的肌肤上。海风拂来，刘海在前额轻荡。海浪随着风猛地扑向沙岸，浪声钻入贝壳中翻转，盛大而磅礴。

        她陶醉地加深了笑容然后睁开眼睛，看到凌涵生蹲在岸边从水中捞起一只雪白色的扇形贝壳。他把贝壳递给她笑道：“这个是被海水冲上岸的，我猜里面有珍珠。”

        贝壳并不是紧闭的，她只是试着拨开，却真的一下子打开了它，没有珍珠，取而代之的是深蓝色的戒指。戒指上那枚硕大的蓝色宝石在阳光下每个切面都反射着灼灼光耀。

        “深蓝之泪？”她诧异地看向凌涵生。

        “你可以拒绝戴上，但是这个世上除了你没有人有资格拥有它。”

        凌家的深蓝之泪，从来都只传于当家女主人，作为整个家族地位最高的女性象征。这是她当初是报纸上看来的介绍。她怎能接受！夕婕皱起眉，为难地看向凌涵生，话还未说出口，他已经堵住了她的口抢先道：“我说过你可以不戴。但不要因为它珍贵而不接受。我最珍贵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眼睛又酸涩了，为什么从这双眼睛看向凌涵生时，心就变得异常孱弱。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良久后，夕婕捧着贝壳扣在心口。她拥有了他最珍贵的东西，那么她可不可以把自己的心出卖了。

        能……这是她欠凌涵生的。三天的记忆怎能偿还他右眼一生的黑暗。

        不能……心在痛，它说不能，它说不想被出卖。

        “不用觉得亏欠我，夕婕，我完全自愿的。”涵生淡然微笑，修长的指尖拨正她被风吹乱的刘海。

        优美的如同神曲中反复赞叹永恒存在的太阳、月亮、海水潮生、星宿神话，爱情的光辉在梦幻岛的海滩上一层一层笼罩在两人身上，她抱着藏放着深蓝之泪的贝壳，他温柔的指尖拨弄她的发丝，倾倒天地的暧昧光华就这么生生地狠狠地扎入海水中那双棕色的眼瞳内。

        她最后还是接受了他的戒指……象征凌家女主人身份的戒指。

        光辉太过浓烈，展陌缓缓地闭上眼睛。明明知道继续留在这里，他只会更加痛苦，却提不开脚步离开。他放任自己的身体，露出水面的修长脖颈和俊美脸庞一寸寸向下被海水淹没。

        安静的，世界终于和所有光芒隔绝。缓慢地下沉，幽蓝色的海水温柔地包围自己。海底千株万株的水藻和珊瑚伸展着枝蔓。如果这世界上存在着海妖，恐怕再恶毒再残忍的海妖也一定不忍心伤害他。

        他原本是神所眷顾的孩子，却因为一个女孩被剥夺了骄傲、理智、从容和自己的影子。但即便如此依旧换不回她，因为他多了一样东西——光明。

        如果第一时间赶到的是他，那么他和夕婕是否就有转机。

        可是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了。上帝从不让时间倒流。

        展陌缓缓睁开眼睛，幽蓝色的海水在头顶如同蔚蓝的天空。他奋力向上游去，回到水面上。晶莹的水珠沾在光滑的肌肤上，眸底收敛了所有情绪。

        离开吧，这里本不该继续停留。

        极致浪漫的三天终于随着黄昏的到来走到终点。

        潮水一寸寸吐出曾经吞没的沙地，一点点收敛澎湃的浪花，一分分退离这凝重的海滩。月明星稀，云层繁复，天地间一片雾霭蒙蒙，灰暗不清。以至于，他们望不见彼此的眼底。

        凌涵生的身后停着私人直升机，他微微地展开清润的笑容，如同淡淡的海风拂过，“三天到了，夕婕你再也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了。上飞机吧，我们回纽约。”

        “嗯。”她一步步走向前，他继续道：“离开后，就忘了这里。”

        “为什么……”她停下步子吃惊地看向凌涵生永远捉摸不透的笑，“为什么要忘记？”

        凌涵生淡笑着并不回答，“走吧。”转过身踏上飞机的扶梯。夕婕也不再多问。

        巨大的螺旋桨飞速转动，扭曲了周围的空气，沙雾腾起，飞机离开地面。她透过窗口鸟瞰云雾中的梦幻岛，越来越朦胧，一场幻境终于走到了头……

        她的偿还结束了。她不再亏欠他……真的能这么想吗……

        马尔代夫与纽约时差１０小时，回到纽约后正是下午，太阳从那片天空落下，却又在这片头顶照耀。

        夕婕谢绝了他的私车，上了出租车回到狭小的公寓。

        Sunny并不在她们合租的公寓内，房间干净简洁。人处于狭小的空间里，压抑感随之而来。夕婕放下两袋行李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窗外车水马龙人群碌碌。这才是现实的世界，是她要面对的生活。

        她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坐在室内唯一的单人沙发上，慢慢地用苦味把所有海边的泡沫湮灭。凌涵生说的对，必须忘记。因为现实的社会里，只有脚踏实地才不会摔跤。

        这时Sunny正巧推门而入，看到夕婕憨厚地笑道：“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Don简直要气疯了！”

        “我猜到了。”她回之一笑，继续咽下咖啡。

        “Don给你又找了4个助理，还让我这三天教导他们怎么做事。”

        Don该不会怕她第二次逃脱于是找人监视她吧？夕婕不置可否地笑，其实不会有第二次，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这几天NTK有什么变化么？”

        “倪裳回中国发展了。张珉也随她一起走了。”

        “Sophia呢？上次的丑闻爆出后，她最近如何？”

        “她一开始似乎挺不在意那些新闻的，现在连续几家合作商纷纷解约了，她一下子收敛了许多，看到我居然还打招呼……”

        “不能给她翻盘的机会。”苦味自舌尖蔓延，半阖的眸光清冷地扫向杯中回旋的咖啡液，像一个漩涡使她深陷其中。

        Sunny看着雾气后夕婕不清晰的表情，愣愣道：“啊？夕婕你说什么？”

        夕婕将咖啡放在茶几上，摩擦出清冷的滑声。苦味已经扩散，从口腔到心脏，刺激着心脏收缩跳动，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场风雨，“既然倒了，我就要她兵败如山倒。”

        “夕婕……”一种不可名状的感情在Sunny心中扩散，“我觉得，你变得让我越来越陌生了。”闻言，她微微诧异的目光扫来，苦涩一笑道：“可是Sunny，我们不往前，别人就会推我们向后。难道你还想再一次躺进医院里吗？”

        “不想，”Sunny嗫嚅，看到地上的两包行李转而一笑，“夕婕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蓝色的包里，给你带了许多漂亮的贝壳，自己拿吧。”

        Sunny跑去打开旅行包，翻出那些漂亮的贝壳，突然看到一只白色的扇状贝壳，好奇地打开，里面包裹着深蓝色的天鹅绒布，再拆开布料，惊见“深蓝之泪”！

        她捧着它怔怔地看向夕婕。夕婕见到了只是抿起嘴角一笑。

        如此尊贵的东西出现在她的包里，出现在这个狭小的公寓里，果真讽刺。她和凌涵生已经不是童年时的青梅竹马，他们之间隔阂的岂止是时间、身份、地位、财富、名声……爱情如果还存在，能够超越一切吗？不，那不过是文艺片虚幻里的浪漫，因为她清晰地知道，爱情分享光明的代价是令其中一只眼睛永远沦为黑暗。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等价交换。华丽的梦境到此结束。

        “Sunny，你把它收起来吧。不要让我再看到它了。”

        第二天随着夕婕的回归，阴谋如同算掐准了时间般到来。

        NTK楼下堵了许多扛着摄影机的记者，纷纷要求采访游夕婕。关于今天早上某周刊登出的爆炸性新闻……

        Don来到1105室，脸色发白嘴角紧紧抽搐，眼神中满是戾气。夕婕坐在办公桌后的转椅上，微微侧着身子看到Don满脸怒容的样子，轻轻一笑。

        Sunny看到Don从未如此光火，暗暗为夕婕担心。在Sunny身后的四个新进助理更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整过？考虑清楚不要骗我第二次！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Don将一叠报纸摔在她面前的桌上。纷纷报纸头版贴着大幅照片，她的脸部特写和一个小女孩的特写并排放在一起。照片里的小女孩大约10岁的样子，和她笑的角度、眼神、感觉都极其相似。只是明显是方下巴和是单眼皮。

        “不是我。别人作假的。”她清冷的嗓音落在大理石桌面，不带一点犹豫。Don舒了一口气道：“那把你10几岁的照片给我，这件事很容易就能澄清。”

        夕婕的眸底微微涌动暗流，如实道：“我没有拍照的习惯。”

        “班级集体照总有吧？”Don的声音一下子飚高了八度。夕婕冷笑道：“你不知道我念的是贵族高中和大学，集体照可以曝光？”

        Don收敛气息，声音几乎从上下齿间磨出，“我不信你以前的日常生活照一张也没有。”

        有，当然有。夕婕眸底越来越深沉。展陌曾经抱着她拍过许许多多的照片，郊游的、出海的、夏威夷的海滩、阿拉斯加的湖泊……每一张都风景秀丽，温馨浪漫。却又怎能给世人观赏？

        “我没有可以给你的。”她扯了嘴角笑道。

        “游夕婕，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Don绞起双臂，眸光锐利，“你应该知道在爬名气时如果遇到丑闻会是什么下场。”

        她不置可否。看来，她还未布局，已经有人迫不及待要下毒手了。无妨，那她就见招拆招吧。她看向Don，眸中绽现自信的华彩，“Don，你要相信，胜利始终站在我这边。”

        Don微微挑了下眉，冷哼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止住这场风浪！”说完转身大步离开，“嘭”的一声狠狠摔了门！

        Don走后，夕婕拿起报纸深深地看向照片上的女孩。女孩子笑得和她多么神似，穿着大红色的连衣裙，梳着羊角辫——她一辈子都不会尝试的造型。

        “你们过来。”她对一直缄默不语的几位助理说。Sunny带着四位助理来到办公桌前，四个都是皮肤白皙身材均匀的女子。她温和笑道：“你们不是走错门了吧？普通模特工作室在7楼。”

        三个助理都吃惊了下，另一个死命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就是你的助理！”脸上红扑扑的样子像熟透了的苹果，“我很崇拜你的！所以我来应聘当你的助理！”

        “你叫什么？”她来了好奇心。

        “我的中文名叫唐木。你可以叫我木木。”女孩子笑得格外甜美。夕婕的目光缓慢地扫过她们的脸，“你们都是中国和其他国家的混血儿吗？”

        “是，我叫林溪。”说话的女子嗓音清澈如水。

        “我叫牧晓。”这个女子看山去沉稳老练。

        “我叫邱琪。”最后一个女孩子皮肤白得有些病态。

        夕婕温和地笑着，金色的阳光穿梭发间，映着一双眼眸如水波涟漪，“我叫游夕婕，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