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窗外的夜色,沉重的如同加了铅的铁块;即使星火和月亮的光辉,照不进灰色暗淡
的心底。
方朔意站在房内窗前,掐入掌内的指甲靠在墙上,指节上还有几秒前在一旁墙上留下的
强力撞击痕迹。
『刚才那个可恶的混帐,对小恒说什么玩玩、付钱的!你……你在那段时间内究竟让小恒做了什么?!』
『…………先说明,可不是我强迫他的,那是个交易。』
『交易?!』
『没错,我发现他喜欢你的事。我不说出去,他就帮我赚钱。』
『你……用什么方法让小恒帮你赚钱?!』
『……就是你想的那样。』
现在回想起来,血气还是像要从胸口中咳出来般。
『我没有允许你做那种事……!』
全身的血液似在沸腾。几乎要咬出血的拳头用尽力气挥出。虽然金发少年被他打倒在
地,那股愤怒依然找不到出路。
当然找不到出路。无论他对谁挥挚几次,那股愤怒还是不会消失。因为真正该恨的人是
自己。真正该死的人是自己。
没有允许?
哼!方朔意对自己冷笑。是他亲手把司秉恒带到金发少年面前,答应让少年跟他的朋友
碰他,甚至还把司秉恒的电话交给他。
他做的专和少年有什么两样?
虽然那时的他被怨恨冲昏了头,但他逼司秉恒对别人敞开身体的事实不会改变。他有什
么资格责怪金发少年?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总在伤害了最爱的入之後才发现自己做的事是多么残忍呢……
他居然……居然让司秉恒做出这么痛苦的事……
只要想到当时司秉恒的心情,他的胸口也仿佛被撕裂般,心如刀割。
出了房间,走进司秉恒的房内,除了床头的小灯外,室内一片黑暗。靠著微弱的灯光反
射出床上人的轮廓,在外面找工作找了一天的司秉恒已经睡去。
方朔意轻轻的坐在床边,看著司秉恒安详的睡脸。
清秀美丽的脸庞,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个圣洁的天使一样,现在如婴儿般平稳的休息。
不意地,刻意锁在记忆深处的惨酷影像在脑海中浮现。
那时,司秉恒坠楼的前一天,他在他身上看到的、那布满在白皙滑嫩肌肤上的细红伤痕,
消瘦的身躯显得如此悲痛。
那些伤痕,就是那些男人留下的吧……
他们花钱、然後态意玩弄眼前这个惹人疼惜的人的躯体。
方朔意必须咬著自己的唇,才能避免发出涌上喉头的自责。
小心地抚摸著司秉恒的睑颊,柔细的触感让人怜爱不已。
「嗯……」
司秉恒微呢喃出声,细长的睫毛颤了两三下,缓缓睁开。含着水气的双瞳如梦境一般。
到目前为止的情景都跟以前一样,每当睡梦中因方朔意的举动而清醒,司秉恒都用著小孩般的表情注视着眼前的人。
但今天却有点不同。睁开眼的瞬间,看见床前有人,司秉恒明显的绷紧了身子,眼神充
满了恐惧。
「小恒……?」
方朔意讶然于他的反应,轻声唤道。
司秉恒一会儿才集中了涣散的目光,看清楚眼前的人後,松了口气,绷紧的情绪缓和下来,安心的笑道。
「阿意,是你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司秉恒没再说下去,表情有一丝的困惑。
莫非他把他误认为谁了……?
「小恒……」
方朔意皱起眉,咬紧牙关。之前司秉恒不会有这种反应的……,莫非是今天见了那个男
人和少年的关系,让他快要想起之前的事……?
床单在他的手上抓出一道折痕。
别想起来,别想起来,小恒,把它全忘了吧。
知道的、记得的,只要他一个就够了。
方朔意万般疼爱地吻上恋人的唇,没有侵掠,温柔而慎重。
「睡吧。」
他抚弄著司秉恒的头发,似催眠般的哄他人睡。司秉恒笑得纯真,听话地闭上双眼,再
度入眠。
吃完午餐,方朔意将碗盘叠在一起。时针指向十二点半。
「阿意,我来收就好了,你赶快出门吧。」
司秉恒接过手,催促著方朔意。
「你今天也要去找打工吗?」
方朔意难得没有推拒,转头去收拾出门要带的背包。
「嗯,之前应徵的两家还没有通知下来,所以我想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其它适合的工作。听说通知要等一至两个礼拜,只在家里等消息也不是办法啊。」
「今天要找哪一带?几点回来?」
「今天只打算去应徵一家速食店的,就在西门町那一带,不会很远,我想大概两点多就会回到家了吧。很久没打扫家里了,剩下的时间就拿来大扫除罗。」
「喔,那好,今天我也尽量早点回来,今晚吃火锅吧?」
方朔意满面笑容。
「火锅啊,好啊,材料我去买,想吃什么火锅?」
「不用了,你打扫家里就好,材料我回来时顺便买就行了。今天吃沙茶猪肉火锅吧?」
「好,交给你决定。」
司秉恒没有异议,送方朔意到大门口。
方朔意在开门前轻吻了司秉恒一下,司秉恒温顺地接受。前几天留下的後遗症偶尔还是
会发作;突然的接触有时会令司秉恒过度紧张,平常时刻方朔意的抚碰他依然和以前一样全
心承受。
打开大门,骑上机车,回头微笑对门前的人挥手道别,笑容骑车在转过街角後消失。
司秉恒以为自己是去打工的公司,但其实今天他并没有当班,特意不说出这件事,方朔
意今天出门的目的不能让司秉恒知道。
在原本上公司时该往左转的大道上右转,先在一家花店前停了下来,向店员拿了昨天交
待订做的花束,再骑车於大道卜奔驰。
出门前确认司秉恒的去处和回家时间,目的是为了伯自己在明显不该出现的地方让司秉
恒撞见。幸好今天司秉恒与他要去的方向是一个往东一个往南,而且司秉恒说他两点多就回
家,这样一来两人要碰面的机率是少之又少。
交差口中向左打转,又持续骑了半个多小时,附近的景色越来越偏僻,四周的杂草和树
木充斥在道路的两旁,现在於台湾已难见到这幅景象,再往前,连房子都寥寥无几。
终於见到目的地的入口处,方朔意搜寻著附近的招牌,见到需要的标示後往那方向前
进,过了十几秒看到右方有一块土地虽广、却只停了数台机车和轿车的停车场。停车场内没
有明显的划线,原先存在的白线经过日积月累的轮胎压境,斑驳老旧到无法辨识。
随意选了一个空地停下机车。不是特别日子的今天,会来的人也屈指可数,这里的车子
想来也不会在今天多增加几台。
往来时的方位走去,路上和几个穿著深色服饰的人们擦肩而过。没有人的脸上有一丝笑
容,淡淡的线香随风而来,心情越加沉重。
踏上入口处的阶梯,方朔意并不知道该从何处找起,只有穿梭在各个建立起的石碑上找
寻想要的名字。
几分钟後,目光停在位於中央一块不甚老旧的石碑上。看见石碑上的名字和照片,眼神
不由黯淡。
抬腿走去,停在墓前,拿在手上的花束迟迟无法摆上。那个曾让自己为之心动的女孩就
躺在这里。
用手指轻轻触碰石碑,冰冷的触感不只传到肌肤,也传到心底。
也许自己根本不该来这里。
他的出现不但无法慰藉观禾芹的灵魂,反而会陷她於万劫不复之中。
如果你知道我现在和小恒在一起,你会怎么说呢?
你因为我们而死,但我却背叛了你,最终,我选择了他。这个罪,就算死後都还会折磨
著我吧。
就算下地狱也无所谓,我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这些想法有多么残酷,方朔意自己十分清楚。正因清楚,所以他来到观禾芹的墓前。
「禾芹,对不起……」
他来道歉,不求原谅。这个牺牲了一个女孩的生命而得来的罪,永远都不可能被谅解。
突地吹起一阵狂风,带来的花束被吹倒在地。方朔意似听到女孩的哭声、又像是叹息,
於空气中破碎。
「朔意哥……」
心头微微一颤,方朔意回头,阳光下女孩站在那里。
观禾宜,观禾芹的妹妹,和女孩相似的五宫相相似的体型,方朔意不只一次错认为她。
那是一种自责、一种痛楚。
「你来看姐姐吗?」
观禾宜有些讶异的神情逐渐转为柔和。
「姐姐一定会很高兴的。」
方朔意露出悲伤的笑。除了观禾直说的话让他感到悲苦、在这里见到观禾芹的家人也让
他心头纠结。他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在『意外身亡』的假象下重新筑起完整的生活。
「……最近还好吗?」
方朔意问。自那次在家中将她赶回去後,再也没有见过她。不只她,观家的人他都没去
探望过。这次来观禾芹的坟墓时也是,虽然当初出殡时来过一次,但那时心神纷乱的他连东
西南北方位也记不清,这次来还是他透过认识的友人得知详细地址。
「嗯,爸爸妈妈都很好,还打算找几天全家一起出国玩。今天去补习回来得早了,想说顺便来姐姐坟前看一下,报告我的成绩,没想到会遇到朔意哥。」
观禾宜愉悦的笑著,之前被方朔意怒骂的事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善良的女孩,和她姐
姐果然很像。
「考得很好?」
「嗯!国立大学一定没问题!」
面对观禾宜有自信的回应,方朔意轻轻一笑。
「那天……对你大声叫……真对不起……」
观禾宜听方朔意道歉,愣了下,然後摇摇头。
「朔意哥,交了新的女朋友了吧?」
「咦?」
突然的问题,方朔意睁大双眼,难掩动摇。
「你的感觉跟之前不一样了,是因为新的女朋友吧?你不用隐瞒,有了新的恋情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没有人会责备你的。」
方朔意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观禾宜蹲下身,拍了拍方朔意带来、倒在地上沾上灰尘的花束,将它摆正。
「这样很好啊,此起之前朔意哥为了姐姐丧心失智的可怕模样,现在用著有些歉意的表情站在这里的朔意哥要好太多了。」
观禾宜手托著下巴,挑弄著花办。
「总有一天,朔意哥会连歉意的感觉都没有,把姐姐的事当成一个回忆,放在心中,然後过自己的生活,这样就好。」
抬起头,女孩露出温柔的笑。
「生命是有限的,不能只为了一件事、一个人而停伫下前,就留著吧,留在心上,偶尔想想、感伤一下,自己的生活却是得自己过。」
女孩的话在风中回转。
「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际遇、不一样的选择。但如果想要幸福的话,那就幸福的过一生
吧。」
方朔意静静的看著女孩。
如果,真的可以获得幸福的话……
知道女孩先前是搭计程车过来,回去也打算搭计程车,方朔意提议由他送她回去,一开
始女孩婉拒,说她让计程车在外头等,但出了墓园却见不到车,於是还是让方朔意载回市区。
两人没有说话。似乎也没有话可以再说。不该说的不能说,剩下的,也都没必要说了。
「朔意哥,要进来坐坐吗?」
观禾宜站在家门前,回头问。
「不了,我该回去了。」
方朔意摇头拒绝。
观禾宜没有多留,点点头,再看了一眼,道了声再见。
方朔意将机车掉头,催著引擎离去。从今而後,他大概都不会有机会来到那个女孩生长
的地方、还有她永眠的家园。
去超商买了今天晚餐所需的材料,回到家时长指针走向四点,司秉恒如他所说的待在家
中用拖把拖著地板。
「小恒,我回来了!」
也许今天和女孩见面,她的那番话让他内心的黑潮减少,方朔意一看见恋人身影,心中不住的甜蜜,比长拉高了嗓音踏入家门。
「阿意,今天怎么那么早回来?」
司秉恒闻声讶然地抬头。才四点多,方朔意不是上到五点下班吗?
「下午有人请我跟他调两个小时的班,我就提早走人啦。刚好超市又特价,买了不少便宜的菜,可以让我们吃两天火锅喔!」
「不是要省钱吗?还买这么多菜,你可不要打工费没进户头还倒贴啊?」
司秉恒看到方朔意两手四大袋的食物,摇摇头,却也没生气,注视著方朔意的脸,嘴角
上扬。
「怎么了,发生什么高兴的事吗?」
方朔意见他不同於往常的反应,问。
司秉恒没隐瞒,笑得更开心。
「我从下个礼拜开始打工。」
方朔意微睁眼。
「打工找到了?今天的那家速食店?」
「嗯,去应徵时店长就直接叫我从下个礼拜开始去工作,似乎是很缺人呢,工作是轮班
制,不过普遍来说我是上晚班,从晚上六点到十二点。以後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吃晚餐了。」
「没办法吃晚餐啊……」方朔意皱起脸闹别扭状,後装做宽宏大量的挺起胸膛。「好吧,
反正只有一个月,我忍耐点把你的时间分一点出去吧!」
司秉恒扁笑著嘴撇了他两只白眼,反问。
「你呢,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方朔意顿了下,不解的回问。
「嗯?怎么这么说?」
司秉恒用手指掐掐他刚毅的脸颊。
「一脸很开心的样子。奸像积了三天的大便一次清乾净了。」
「……你这句没水准的话是学白木的吧……真不该让你老跟他混在一起……比喻也不比喻个好一点的……」
方朔意皱起眉喃喃有词。
「你怎么讲话像我老妈啊?」
司秉恒笑的恶意,掐著脸颊的手指改成戳。
方朔意抬眉,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偏过头,牙齿一张,咬住那只恶作剧的食指。力道
不重,却加上舌尖舔弄了一下。
司秉恒叫了声,语调内除了惊悸外还含著另一种情绪。涨红脸,赶忙将手指缩了回来。
换方朔意笑的得意,司秉恒眼眶微红,瞪了他一眼。
「我还在拖地,手很脏啊!你还不快去把东西放进冰箱,顺便漱个口!」
方朔意知道司秉恒对自己发出的声音感到害羞;在被拥抱时,司秉恒总会刻意压抑住自
己的喘息,那也有另一番美感,不过偶尔感到不足时,用各种手法让司秉恒无法忍耐而呻吟
也是一个情趣;但现在最好是不要再作弄他,如果让他恼羞成怒,有好几个晚上苦的会是自
己。
听话的走到厨房,将材料各归其位,为了别的目的漱过口後,方朔意回到客厅招呼似地
吻了下司秉晅的唇。
「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司秉恒想了下。
「床单跟衣服洗了还没晒,麻烦你去二楼晒一下吧,顺便把已经乾了的衣服收进来。」
「了解!」
又偷了个吻,方朔意才踏上二楼。
拖地、晒衣、擦窗户、扫灰尘,虽然不像过年时那样一件一件家具搬到外头清洗,四个
楼层大致上整理—下,也花去了两个人大半的时间。回过神时,晚间新闻的时间已经开始了。
方朔意冲过澡,放了满缸的热水,出了浴室。
「小恒,洗澡水放好了,去洗吧。我来准备火锅的材料。」
司秉恒应了声,拿了换洗衣物在走廊和方朔意交错而过进了浴室。
熟练地用以女人来说略嫌大把的菜刀俐落地在砧板上一起一降。没有去火锅店买汤头,
所以用自家的方式做调味。以鸡汤块和葱、洋葱、萝卜、一点盐巴跟其它调味料放进锅内等
汤滚开,然後把买回来的材料一一拆袋、切细,丢进锅内等它再度滚开後,把锅子栘到摆在
餐桌的电磁炉上,放不进去的料摆在一旁,以便随时可以添加,这样就大功告成。
看著满桌的材料,方朔意脱下围裙,准备从冷藏库内拿出冰块。夏天的冷饮若没有冰
块,很快会变成温水。
「叮咚!叮咚!」
门铃声响起,方朔意收回握在冰箱门把上的手,往大门走去,疑惑著这个时间会是谁来
打搅。
奠非是母亲鼻子那么灵,闻到他们煮火锅的味道,所以带著家人来凑热闹?还是在超商
时不小心被叶清启或连柏木看见了,特意算好时间来打扰、顺便分一杯羹?
想了两种可能性,门一打开,猜测全落空。
「禾宜……?」
最料想不到的人物站在眼前。已经以为不会再见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而且是对方
来找,方朔意愕然地开口。
「朔意哥,我去你家找你,不过方妈妈说你现在和朋友住在这里,所以我就过来了。」
「啊……嗯……有什么事吗?」
不知该如何回应,方朔意暧昧的问。
「嗯,回去之後才想起来,我之前在姐姐房里整理时,找到一些朔意哥的东西,所以过来还给你。」
观禾宜拿出两张CD,交给方朔意。
「之前听姐姐说过这两张CD是向朔意哥借的,那时我整理出来原本想要还给朔意哥,不过当时朔意哥的状况……」
没说完的话方朔意明了,他自我堕落的那时期根本没人能靠近他。
「虽然过了半年多,现在我把它物归原主。」
方朔意看著手上的CD,愣了几秒,又将它退给观禾宜。
「……你收下吧,放在她的房内也行。」
观禾宜静默一阵,没有特别讶异,将CD收回袋子内。
「那……如果有空的话欢迎你再过来玩。」
方朔意没有应声,沉默的背後代表的意义不知是否传达给观禾宜,或许是观禾宜早在今
天下午的偶遇中感觉到什么,有些感伤的垂下眼,却又带点释怀与安心。抬起头,淡淡一
笑。
「朔意哥,再见了。」
观禾宜说完,转身离去,此时,司秉恒正好从廊下走出来。
「阿意,是谁来了?」
司秉恒身上还冒著热气,用浴巾擦拭湿漉的发丝,走进客厅,微偏过头探看访客的身份。
方朔意才回过头要关上大门,来不及回应,便看见浴巾掉在司秉恒的脚上。
司秉恒瞪大双眼,瞬也不瞬的盯著大门的方向看。过度的震惊,让他连怎么呼吸都忘记。
方朔意见他的反应,警讯在大脑中响起,回过身看到观禾宜离去的背影,急忙紧闭大门,呼喊著司秉恒的名字,盼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小恒!小恒?!」
司秉恒浑然不觉,只是猛瞧著大门,全身僵立。惨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
然後在方朔意奔来时,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