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六月初的光景,可这蔚青官道上却像被蒸笼蒸了似的,哧溜溜直冒热浪。这时刻赶路的旅人,没了气力的,都往路旁树阴下坐地;还有些脚力的,都奔前头望得见的茶舍里打尖。可偏有一少年,书生打扮,腰悬长剑,手摇折扇,不紧不慢,走走停停,仿若流连路旁风景。看那容貌,好个清朗才俊!
白肤胜霜雪,褐发似妖精。
双目朗日月,二眉聚风云。
泉仙不若此,月神应无形。
一日插翅去,凤翱于三清。
直看的路旁歇脚的人也呆了,赶路的人也停了。那少年倒不为意,径直走去茶舍里坐了,问那茶婆:“此去国都‘青春’,还有多少路途?”那茶婆是个见世面的,见他一身打扮,倒先猜着八九分,笑道:“小官人可是进京应国学科考么?”这话一出,周围喝茶歇脚的都望过来。原来这国学科考乃是青国头等盛事,举国千里之内,凡是读书士子,均以参加国学科考为荣。只见那少年笑答道:“婆婆说的是。我正是去参考的。”茶婆道:“我就猜着。否则大热天的,小官人也不必赶路了。”又道:“青春离此尚远,还得一两天的脚程。小官人喝了茶再走,傍晚便可赶到临青镇,歇上一宿,隔天赶早上路,晌午便到。”
那少年谢了茶婆,也讨了碗茶喝。周围人免不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一个说:“今年四年一度夏祭,我便是赶着这个去国都的!”另一个道:“听闻今年圣上会在夏祭祭天大典上选定继承人,不知会是哪位殿下?”再一个讲:“那些都不干我事。倒是这国学,今年会选出怎样三甲,才是真真关系国计民生。四年前选的状元叫做崔明史的,是个大大的贪官,可真谓为官一任,祸害一方!”另一个叫道:“也不能这样说。同届选出的乾贞治乾大人,便是鼎鼎的好官,他调赴国都时,全城百姓都牵衣相送呢!”
众人吵吵嚷嚷,乱做一团,议论的却不过都是夏祭与国学。这也难怪。夏祭乃是青国四年一度的盛大祭典,历时三月,举国同欢。国学科考则是夏祭的第一大事。科考完毕后选出三甲,再举行祭天大典,祈祝国泰民安,四海升平——这是第二大事。而第三大事,是桂月十五伊人节。传说古时候在这一天有对情侣为求终身相伴而投江殉情,为纪念他们,这一天便成为情侣们的节日。有诗曰:“天下伊人成眷属,世间冷暖两相知。”伊人节由此得名。伊人节里,情侣们往往前往流经首都青春的青国第一大江——伊人江边祈祷生死相伴、同甘共苦,这祈祷要持续到次日天明。天明以后,夏祭便结束,要进入忙碌的秋收了。
那少年虽有心听他们讲话,不过看看茶已喝完,不好再留,便打算起身。这时一名模样十分憨厚的茶客却叫住了他:“小官人是哪里人氏?这次赴青春科考,有把握也没有啊?”——这国学科考是由各乡省推选入都的,若当朝三甲中有自己所在乡省的考生,则是莫大的荣耀。那少年也知这一节,因此笑答道:“我是起凤乡的。这次赴都,虽不敢说想要位列三甲,却也断然不会丢家乡人的面子。”那人闻言,以茶代酒敬了那少年一杯,憨然笑道:“初考时我会去看的!起凤是我丈人的故里,可不能输的难看!”众茶客都笑起来,那人就又请了那少年一壶好茶。也有人在一旁起哄的,叫道:“将来可别做贪官!若做了贪官,教这一壶茶在皇帝老子面前倒将出来!”那少年笑着应了。那人见这少年俊采飞扬,谈吐不俗,心下十分倾慕,有意结交,便又对少年说:“我叫做河村隆,在青春随着父亲做些贩马的经营。在都城里若有什么难处便来找我。”少年谢了,笑道:“眼下便有一个难处,只不知兄台帮不帮得。”河村本也是涉世较浅的热血男儿,听他如此说,便一口应承道:“有什么帮得不帮得!”那少年便脱去靴袜,露出脚踝——竟然肿起老高,但见血丝纵横,经脉突起,青紫相间,观者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少年苦笑道:“前日翻山时一个不慎,扭伤脚踝。想找些药膏,奈何沿路并无城镇。若兄台有心帮忙,便载我至前边城镇,感激不尽!”众人这才知道他先前不惧高温,走走停停是因为脚上有伤,但看他脸时,含笑自若,谈吐风生,哪里像是有伤之人?不由得暗暗诧异。好在这河村是个耿直之人,并不多疑,说道:“这伤断然走不得路!若不介意,贤弟可乘我准备贩去青春的商马。只是这些马并没经过专门的驯骑调教,可能坐着有些不舒服。”那少年笑道:“如此已然甚好,多谢兄台了。”河村抓抓脑袋道:“别叫我‘兄台’,承受不住!叫我河村就好。呃,贤弟怎么称呼?”一抬眼,蓦然发现那少年不在眼前,急忙转头看时,他竟已飞身上了栓在路边的一匹花白马,在马上轻盈盈地笑道:
“我叫做不二,不二周助。”
不二与河村上了路,两人在马上闲聊,才发现两人年龄其实差不了许多,河村虚长一岁。他对适才不二露的那一手轻功赞叹不已,连连说不愧是选送国学的人才。聊天中不二得知河村原先也想取道科考,有一日参加国学。但家境并不如意,只得一早辍了学,随父亲干起贩马的生意,辛苦到今日,也总算在青春小有名气。
两人就这么一路聊着,渐渐熟络了。傍晚的时候抵达了临青镇。这镇子离国都青春还有好几里地,可已热闹非凡,隐约可以揣测到青春的繁荣景象。不二与河村策马徐行,突然见着前面街角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还不时传来阵阵喝彩声。两人都是年轻人,怎能不爱热闹,不由得伸长脖子望过去,只见人群中央有一少年,架起八九个板凳在那玩杂耍,身子软得跟猫一般,在板凳腿间的空缝内钻来钻去,或金鸡独立,或翻跃腾挪,如履平地。河村连连匝舌,不二也赞了一声,对河村道:“看这样子,可不是单纯的杂技儿。这是练家子才有的功夫啊。”河村吃了一惊,忙问:“难道那也是……轻功?”不二道:“可不单止轻功!缩骨、贴壁都有了。那家伙可不简单呐!”河村佩服地望过去,那玩杂耍的正把九个板凳全都架起,自己立在最高处做猴子观海状,引来一阵阵掌声。可突然那人仿佛看到了什么,大叫一声:“好你个失心贼!竟敢偷本大爷的钱袋,可让我找着你了!看招!”一边叫着一边就从那九叠板凳上猛地一蹬,借力跃下。
不二眼明手快,叫声“不好!!”双腿一夹马背,旋身跃起。那九个板凳果然被那人蹬得四下摔落,眼见着就要砸到围观人群。情急之下不二也顾不得许多,双脚一踢,先把两个就要砸到人群的板凳踢落到无人处;右手一送,长剑出鞘,将飞离他最远的板凳钉落在地;左手左脚借力一挟,右手也顺势一拽,三条板凳乖乖地被他箍住;最后单一只右脚前拨后踢,将还立在一起的最底部的三条板凳踢开,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围观的人们先是傻了眼,然后猛地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来。先前那个跑去追小偷的“罪魁祸首”也忘记了自己原本想做什么,傻了眼只顾杵在原地;突然猛地跳起来,冲到不二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很夸张地摇着,闪着他一双清澈纯亮的大眼睛用很崇拜的语调说:“你好厉害!好——厉害的!!我从来没见过轻功像你一样厉害的!”不二被他摇得有一点晕头转向,还没想好要说什么,那人已经自报家门了:“我叫英二,菊丸英二!你呢?”
不二刚想回答,奈何刚才一阵“剧烈运动”让本已受伤的脚踝更加不堪重负,被那叫做“英二”的少年再这么一晃,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英二连忙道歉,伸手往不二脚踝上一探,惊道:“怎么便扭伤了!来来来,我与你去抓些药来!”也不由不二分说,架起他便往药铺走去。
到了掌灯时分,不二和河村这才在临青镇的一家小旅店里安顿下来。英二也热情地替他们忙前忙后,替不二煎些外敷的药。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不二!要不是你及时救下那些板凳,我就又闯祸了!我这个人啊,就是神经粗的很,都给骂过多少次了,也改不过来,嘿嘿!”说着英二还扮了个鬼脸,装做很委屈的样子吐了吐舌头。
“你看来不像是跑江湖的,怎么在那卖艺呢?”不二问。
“我当然不是卖艺的!可还不是上次那个该死的小偷!他把我全部盘缠都偷走了啊,连饭钱都不给我剩!我好歹是要去青春赶考的啊!气死我了!!好在今天还赚了些钱。哼,那死小偷,等我当了大官,首先就下令逮住他千刀万剐!!”一提起那小偷,英二还兀自愤愤。
“你也是考生?”不二很感兴趣地望着眼前这个单纯清澈的大孩子。虽然估计年龄是差不多,不过他的心干脆纯净,令人艳羡,两三句话便让人没来由地喜欢。
“诶~~?这么说你也是?”英二睁大了他那双猫一般的眼,得到不二的肯定答复之后,很开心地笑起来。
“那我们真是有缘分,是不是?”
英二的草药很有效果,到第二天早上,不二脚踝上的肿胀便几乎都消了。河村要赶着贩马,不能久留,清早便起了程;不二执意不能再麻烦河村,便没跟他一起,而决定和英二结伴上路。两人走不几里,正巧碰着庙会,青山绿水之间热闹非凡,英二一时兴起,便对不二说:“这里人来人往热闹如此,我们不如在这耍些杂耍,赚点路费也是好的。”不二笑道:“原来英二也满肚子生意经!”英二却苦了脸道:“我可没什么生意经的算盘,玩个痛快罢了!”两人忙忙地划出块地来,没有板凳,便从旁边的树上扯了些树枝和果子当作道具。准备已定,英二老模老样地吆喝起来,不一会便有一大堆人挤着围观,倒比那些耍蛇的、喷火的、套圈的更受欢迎。原来人家是看两个十七八岁少年,都生的唇红齿白,一个古灵精怪,一个和煦如风,煞是好看。看来都是好人家孩子,怎么也没个大人照应,竟跑出来吆喝杂耍,着实希奇,都想来瞧个究竟。见人来的差不多了,英二编了一大串胡扯的套词儿说什么和不二是兄弟啦,父子离散、无依无靠如今卖艺为生要大家多多帮忙啦之类的话后,朝不二眨眨眼,又对围观的人们拱拱手说:“我这哥哥别看他仿佛手无缚鸡之力,其实身藏绝技,连我这做弟弟的都不是很清楚。今天就教他给大家露两手!”不二气结,心想这和刚才说好的根本不一样么,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说他。瞪了他两眼,猛省道:“原来他是想看我昨天露的那一招轻功,故用此话激我。可那是情急之时迫不得已,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若用了岂不是自寻麻烦!”寻思已毕,也笑道:“英二想看也行,过来帮我个忙。”说罢把英二拉到自己跟前,把他两只胳膊端平,各在上面放了一个果子,又在他脑袋上放了一个果子,再把他左腿搬起来,脚尖直勾到脑门上,在脚背上也放了一个果子。末了不忘连连叮嘱:“我这技术还不熟练,可千万不能动哦!”于是英二便只好颤巍巍地顶着着四个果子,看不二不怀好意地笑着拔出剑来,毕竟和他交往不深,不知底细,惊得冷汗都出来了,语无伦次地叫:“好哥哥,你可要稳着点!”不二笑道:“你别抖,我便稳得很!”英二给他唬得连抖也不敢抖了,僵着身子单脚立在那里,亏他基本功如此扎实,竟也稳得磐石一般一丝不动。不二见捉弄的够了,便环视四周,笑道:“可看仔细了!”语音未落,人已拔地而起,嗖地一声,观者只看见白光忽地一闪,不二已从英二头顶上腾越过去,飘然落地。再看那长剑,上面串烧似的穿了三个果子,最后一个正被不二拿在手里,笑着对满头是汗的英二摆了摆,自顾自地塞进口中。英二睁大了眼睛,站直了身子左摸摸又摸摸,一点伤没有不说,连衣裳也没挑破一个口儿。周围的观众先是楞了好一会,终于有人带头喝了声“好俊功夫!”然后掌声和赞叹声才雨点一样砸过来。
英二像个大孩子似的开心地跑过去收众人递来的赏钱,不二却留了个心眼儿,朝刚才带头喝彩的那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看见远远的有顶轿子,一人衣着不俗,朗眉星目,立于人群之后,想是当朝官宦,今日前来此处游玩。只见他对身边一名小厮吩咐了两句,那小厮便挤进人群,对着正在讨赏的英二耳语了几句,然后竟往那赏盘里放了一个银元宝!
英二平白得了元宝,高兴得几乎要飞起来,连忙拿来与不二看。不二警惕地问:“刚才那人可有吩咐你什么?”英二答:“也没什么,说是他家主子想请我们一叙。真是奇怪了,这些大家官人们,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有什么好叙的?”两人尚未商议定,那边小厮又过来请。不二便说:“我们兄弟还要赶路,恐怕不便与大官人相叙。”不待小厮再说什么,拉起英二便走。这时那位官人阔步走来,道:“两位少侠留步。我本无意相扰,奈何刚才这位少侠——”说着往不二望去,“实在是剑术高明,在下自叹不如。自觉你们少年英才,浪迹江湖实为可惜,所以资助钱财,希望你们可以回乡攻读,以图报效国家。”
听他这么一说,不二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心想这人原来是为国觅才来着,真是个难得的好官。但英二却嘟了嘴,不满道:“光是不二剑术高明了?你还没见着我的本事呢!”说着双脚一踢,踢起刚才落地的一个果子,拇指一顶,腰间配剑弹出半截,右手一送,连着剑鞘一起飞到半空,与那果子只一撞,又刷地收回。再看那果子时,竟不偏不倚从中间剖成两半。英二便递了一半与那人,笑问道:“吃么?”
那官人接过果子,拱手道:“果真英雄出少年,兄弟两人都了不得啊!”英二扑哧笑出声来,道:“感觉你也比我们大不得几岁吧,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而且我跟他不是兄弟啦,刚才那话是唬人用的,你还真信!”
那人一楞,英二又说:“不过你那银子还真帮大忙!我们都是参加国学的学生啦,可我一个不慎,竟然让那天杀的小偷偷了我的钱包,害我差点走不到青春!这不,只好在街头卖艺咯。有了大官人你赏的银子,就够在青春租个屋子过到夏祭结束了。所以还望大人大量,饶恕则个!”说罢一揖至地。
那官人赶忙将他扶起,连声说不妨事,又问:“你们是国学考生?叫什么名字?”英二也无心机,张口便道:“我叫菊丸英二,他叫做不二周助。”
那官人点头道:“我记下了。你们前往国学一路辛苦,还望金榜题名,不负你们家乡父老期望。”说罢便转身回轿。英二在后面叫:“喂!你这家伙真是的,怎么问了别人名字自己却不报上名字?”那人一愣,犹豫片刻后答道:“在下大石秀一郎。少侠不必心急,日后定还有再见之时。”
“什么嘛!”英二望着远去的轿子,皱着眉头说,“这个人怎么神秘兮兮的!讲了半天,我们什么底子他都知道了,他却只给了个名字就走人了!难不成是算命的吗?”不二笑道:“英二,恐怕我们遇着贵人了!……不说这个,现在元宝也有了,还是赶紧赶路吧,别到了青春却关了城门,难道我们睡乱坟岗吗?”英二撇了撇嘴说:“一听就知道你没去过青春!你当那是小镇子,到了傍晚就关城门?青春可是王都!不至三更是不会闭门的!”不二奇了:“竟然有城三更才闭城门?”英二笑道:“你当这伊龙平原上的第一繁荣之城的名号是乱来的吗?走吧,等到了那,包准你看脱了眼睛!”这么一面说着,两人都加快了步伐,待到夜幕初降之时,终于隐约看得见青春那巍然而立的城楼了。
伊龙平原因为由伊人江和降龙河冲积形成而得名,土壤肥沃、人民富饶,乃是天下第一的鱼米之乡。整个平原四分之三都分布在青国境内,因而青国面积虽然在不算最大,可却是绿山山脉以南、比嘉内海以北地区中所有国家里最富裕的。而位于伊人江中游、伊龙平原中央的国都青春,被称为第一繁荣之都自然毫不为过。不二虽说早已知道这些,可是真到了看见那市镇喧嚣、夜如白昼的景象之时还是惊讶了许久,心想怪不得青国边境连年战争不断,倒也不难理解——其他几个国家里,哪见过如此繁华!
赞叹归赞叹,不二英二他们毕竟还是穷学生一个,与繁华沾不上什么边,倒是赶紧找便宜的房舍租住要紧。可两人一路问过来,问得口干舌燥还没找到适合的居所。原来一是这青春城大得没谱,走了好久还没到城中心;二是这城繁华得过了头,连房租也高得离谱,哪里是穷学生租得起的?好不容易在一条偏僻窄巷里找到了间相比下还算便宜的屋子,英二也不管它脏成什么样,像拣了宝贝似的立即租了下来,然后往那茅草铺的木板床上一倒便睡着了;不二虽然不习惯住这么寒碜的地方,不过眼下也无他法,只得将就着,先拿扫帚清了清床板,将一床破毯铺在上面,也不管外面喧嚣,和衣睡了。
这时刻大多数考生都陆续赶到了青春,开始了国学考试前的紧张备考。可不二和英二偏都是对此很不在意的人,别人读书练剑弄到晕头转向不分昼夜的时候,他俩个倒是尽了观光客的责任,把个偌大青春玩了个底朝天。原来这国学考试分文武两部分,又分初试、复试和殿试三层,当朝要员担任考官,考题由他们出,期期不同,从无定式。初试还简单些,文考诗词文赋,武考刀枪剑棍之流。到了复试,便刁钻怪异至极,能通过者寥寥;到了殿试,那近半是要看运气了。不二和英二都没把初试放在眼里,自然不用费心准备;而到了复试殿试,从无定数,要准备又有何用?因此丝毫不急。不二压根连书都懒得带,只带长剑一柄、银两若干、几件衣裳便来到国都;英二倒是带了几本书,不过都是些小说家言、市井奇谈之类,想是他路上无聊,随手买来解闷的。
青国国学初试复试,也是民众一大乐事。朝廷为防官员舞弊,初试复试都在闹市口举行,当天允许百姓前来观看。因而每每夏祭一开始,民众们便提家携口地来闹市口“观战”,对从各个乡省选来的考生们评头论足一番。毕竟,只要能通过初试的考生,便会被量才录用,分拨全国各地,而最后殿试选出的三甲更是直接参与朝政或委任乡省督牧,如此举国盛事,何止青国,就连别国也有不少人前来观看,其中自然不乏间谍密探。
话多絮烦。止说这不二英二在青春整日游玩,看看国学考试将近。天元历六月初五这天晚上,夏祭正式开始。当晚在伊人江畔举办烟火大会和游泳比赛,预祝十五天后的国学初试成功举行。英二自然一早就作好准备要去看个痛快,不二却难得地不跟他同行。原来昨日里两人游玩时淘到一本书,竟然是难得一见的诗集孤本,不二当即买了下来,一头扎了进去,现在正品到得意处,爱不释手,自然不愿出去玩耍了。
英二讨了个没趣,忿忿地自己前往伊人江畔,把不二一人留在房间里。不二只顾看书,也不觉得什么。看至夜深,蜡烛燃尽,这才打算起身歇息,却听得门窗嗑啦一声。不二一惊,再听时,又全无声息。可过不许久,头顶上砖瓦也轻轻颤动,发出不规则的声响。不二疑心窦起,推门四视,并无动静;闭目细听,这才听出市井嘈杂中隐隐有兵刃相碰之声。他跃上墙头,躲于隐蔽之处,看见远处屋顶上正在打斗,剑光四射,想来定是高手过招。不二一时兴起,展开游壁功夫,无声无息地贴近观看,这才看清原来是四人围攻一人,五人都身着黑衣,在夜色下不甚分明,只见剑映月影,寒光凛冽,那被围攻之人仿佛身受重伤,左支右拙,但仗着剑术精湛,内力雄厚,仍然和那四人堪堪战成平手。
不二一开始抱着看好戏的想法,趴在房顶上欣赏剑术;可渐渐地手肘都麻了,竟还没决出胜负,不由得在心里大骂起那四个“饭桶”来。看见那被围攻的男子其实破绽极多,那四人竟然仿佛无从下手,不由得恶作剧起来,也想考校一下自己本事,便扣了一枚石子在手上,眼见着又漏了一处要害,心下一急,也没细想,“嗖”地一声,那石子不偏不倚正中那男子持剑的手腕,那男子不过手松得一松,便被那四人中的一个瞅着空隙一剑下去,正中左臂。那男子冷哼一声,长剑脱手,整个人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不二在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眼见着就要害死一条人命。当下管不了太多,四下一瞅更无旁人,便施展轻功,一个腾跃若燕子般划过夜空,从那四人身边唰地窜过,那四人不过觉得眼前什么一晃,还以为是惊鸟,可定睛看时,原本已是他们囊中之物的那名男子竟然不见了!再四下一望,发现不知何时何处竟冒出一人,抱着那重伤男子,轻盈盈落在不远处的屋顶上。
“……什么人!!……”四人一致叫出声来,迈步就想去追,这才发现身子根本不听使唤,一动也不动。才知道原来就在刚才那一瞬竟中了对方打穴的功夫,慌忙各自运气想要冲开。而在这当会,那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已经带着他们的本来就要到手“猎物”,就这样平白从他们眼前消失了,连气息也从未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