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书名: 怎见浮生不若梦 作者: 水天 分类: 都市

        「出去,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他说。」我凝视着格雷,话却是对戴维而言。戴维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地退了出去,还不忘体贴地为我们关上门。

        「你……」我只觉手心发干,嘴里发苦,不理格雷恼怒警告的目光,一步步向前走去。

        格雷见我接近,肢体更加挣扎,却终抗不过药性,被我一把掀起毛毯。

        丝蓝色的床褥上,格雷的双腿自睡衣中隐约露出,线条仍然优美修长,明眼人却一眼就能看出,那肌肉,是再不如以往结实强盛,分明是长久未用了。

        我突然明白了格雷为何不愿见我的原因。一只高傲的猛兽,是不容许有人看见他软弱的,何况是身为他敌手的我。

        牛奶般的肌肤在空气里闪着柔和的光泽,却死寂着,像枯萎的花瓣般,不见一丝生气。

        唯其完美,才更衬遗憾。

        我手一松,毛毯从掌间滑下,重又覆回格雷身上。戴维说得对,格雷这一生,是再也不会追杀我的了,因他的心,在腿残那一刻便已死。

        我指不染血,上帝已代我复仇。世上最畅快的事莫过于此。但为什么,我的手,会在温润的阳光下微微颤抖?

        是英雄末路,原易惹人感伤吧。我缓缓直起身,不再看格雷,径自向外走去。他既再无害我之心,我又何须杀他。

        多年的恩怨,是是非非,今日都一笔勾销,旧帐归零,从此各走各路,再无相干。

        指尖触及房门把手,身后突然传来费力的喘息,以及挣扎中的一道声音:「哥哥。」

        麻醉药后的声带有些嘶哑,远不及平日来得清脆优美,我顿了一顿,如言停下,却不回头:「我叫王浮生,别认错了人。」

        「我肩好痛……」

        我一愕,这才忆起方才我疑心他拔枪,先行动手一事。转头一瞧,格雷的右肩鲜艳夺目,血仍在微微渗出,,将半侧白丝睡衣都印成了斑驳,一眼望去,格外惊心夺魄。

        「别动。」我简短而冷淡地道。格雷在我手上微微一颤,果然不敢再退缩。

        医药箱敞在一旁,这是格雷的习惯,每个卧室必备一套,我不费力便在架上找到,顺手拿用。

        枪弹贴着肩胛骨射入,想是断了根大血管,血一直没停过。我夹起纱布紧紧压上,等待伤口止血。

        格雷专注的眼光一直停留在我脸上,我没有看他,可是感觉得到。不再如以前那般咄咄逼人,却仍然让人不舒服——至少让我不舒服。

        「哥哥,你这两年过得好吗?」格雷试图打破沉默的尴尬,低低问道。

        「我过得怎样,你大概比我更清楚,」我淡淡瞥了格雷一眼,不意外地发现他的脸又恢复纯真神色,「你不是一直在派人调查我吗?」

        「可我还是想听哥哥自己说。」

        我挑了挑唇角,不欲陪他扮可爱,眼前这俊美男子,化身恶魔的样子我还见得少吗?微微一哂,「我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你的腿,怎么回事?」

        「心理性瘫痪。」格雷面上掠过一丝苦笑,「各种仪器都查过了,医生说没有损伤,之所以不能动,是因为我不想动。」

        我有些讶异:「你不想动?」

        「我也不明白。」格雷垂下眼,「……心理医生说,是我潜意识中的自我惩罚,或者逃避。天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我将他赶出去了。」

        我默然,不懂,也不想懂。半晌,揭开压在格雷右肩的纱布,血已被止住。

        找出绷带为他包扎,靠得太近,格雷的呼吸像要渗进我前胸的衣服里,若不是彼此对立,我几乎要以为空气里浮动的不是氧气,而是不可解的暧昧。

        隐约的枪声突然传来。我一怔,这才意会,我忘了每隔半小时就该往江上天那里发个讯息,好让他们及时来救。不过此刻看来,那是用不着了。

        随手按开微型通话器:「……是我……我很好,不,没受人威胁……你让他们住手,我就出去。」

        格雷右肩绷带已缠得齐整,雪白相迭,消毒液的味道盖过了血腥气。脸色也不再苍白如垩,目光顾盼间,生气正一点点充盈。

        「我该走了。」关掉通话器,我一抬眼正对上格雷的目光,平静点头,「祝你好运。」

        「等等。」床上的男人蓦地抓住我右腕,用力之大,令我整条肩臂都隐隐生痛,「别去管他,不要走,留下来。」

        莫名其妙。我试图甩开腕上的箝制,冷冷道:「格雷,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掌控住局面的人是我?」

        「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不理我的挑衅,格雷一句话冲口而出,流畅已极,倒像是预演了千百遍一般。我却一呆,好半天不能领会这几个简单音节的含义。

        格雷在请求我原谅?

        那看着我的恳切双眼,痛楚神色,是在诉说着期待?

        我大脑一片空茫,不不,一定是我听错。高傲无双,冷酷残忍的克劳尔家族掌权人嘴里,怎可能吐出这样软弱的两个字?就算错,这男人也会一路错到底,绝不会接受任何方式的挽回,更不用说反省。

        格雷的大力牵扯将我从机械状态中拉了回来,我未及防备,身子一个踉跄,向前倒下,被格雷接了个正着,再轻轻一翻,我已被他压在身下。

        喑哑低沉的话语随即在我耳畔响起,带着令人震颤的滚烫之意:「哥哥,为什么要到你死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不是恨你,我……我爱你啊……」

        第二道惊雷打得我头晕眼花,脑中嗡嗡一片,我在做一个二十多年来最荒缪的梦,梦里,迫害我最深,将我一生摧残殆尽的敌人,正对我情意绵绵,倾诉最热烈的爱语。

        炙热的一样事物封住了我的口,娴熟挑遍我的敏感,索住我的舌纠缠,等我稍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正在被格雷热吻。

        呼吸里渗透着丝丝绝望的气息,格雷透着疯狂的热情拥有烧毁一切理智的力量,宛如恶魔。

        沉沦……

        只是……沉沦得还不够吗?

        不管齿间是什么,我任意咬下,他的血,还有我的血,鲜花一样在我们唇间绽开,伴着疼痛,迅速溢进双方的咽喉。

        格雷仍不肯放开。受伤的唇蛮横地压在我的唇上,受伤的舌温柔轻舐我口内的伤处,直到我再咬上第二口。

        或因是一个家族培育出来的,又或天生是同一类动物,血缘虽然无关,骨子里我们都具有一样的肉食本质,凶悍,坚定,绝不认输。王浮生可以淡泊不在乎一切,罗觉却永不甘屈服。

        由此可见人是多复杂的生物。

        咸涩的血腥充塞彼此口腔,空气中弥漫着岁月辛辣的气息。

        格雷终于放开我,距我一尺之遥,两人定定对视。

        「我原谅你,」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喘息都已平定,我的声音静静在室内回响,「也请求你的原谅,我们都不信上帝,但我们要相信宽恕。」

        「不,你明知道的,我要的不是这一种,」格雷捉住我的双肩,声音急促,「哥哥,回到我的身边来,我会对你好!」

        「不能了,」我疲惫地闭上双眼,「有些事,错过了,就永不能回头。我已不是当年的罗觉,在你面前的,是红尘里飘泊的王浮生。罗觉或许还会爱上你,但王浮生,不可能。」

        格雷的脸色有些惨白,我想我的也是。没什么比看清楚一切,却无力回天更加悲哀。

        格雷的手习惯性地摸到我的衣领,挑开衣扣,滑进内里。饥渴的指尖抚过我干燥的肌肤,来到微微高起的一侧敏感,欲要揉搓,突又停止。

        我转头,凝视着近在枕边的格雷,眼光交会,这张绝美的俊颜是早就看熟的,此刻却多了陌生的慌乱和不知所措,绿眸里隐隐透出的恐惧令人心痛。

        事至如此,夫复何言。当年的罗觉虽爱上菲儿,却未必不会为格雷心动,只那一段情愫,未开展便已遭全面封杀,而后之离乱,之重生,却再也与面前这名叫格雷的男子无关。

        眼波对视,一切了然。有些话,已不用再多说。

        大腿处清晰传来某样坚硬触感,虽隔衣物仍觉灼热,格雷对我,仍有欲望,只是他双腿尽废的此时,若非求欢对象配合,是再也不能自如行房了。

        「你走吧。」格雷颓然松手,倒回床上。

        我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格雷,起身下床。如此格局,多留也无用,我匆匆整理完衣物,想道别,却终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低低道了两个字:「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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