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新的工作日历从行政部发到手里的时候,已是岁末。
又到了写年度总结与目标计划的时候。
还要不记名的填写多张员工调查的表格,是绩效奖金的一个参考。
农历的春节恰逢公历的1月。
元旦是周末,2号补休一天。
春节连休假共10天。
所以,2006年的1月份,是工作日最少的一个月。
所以,很忙。无论办公室还是生产线,大家一改“长命工夫长命做”的习惯,见不到悠闲漫步的人,就连小秦,去洗手间都是小跑。
大家都很忙。包括我。也包括展翔。甚至月度早礼会议,他都缺席。
老总是开心的,喜上眉梢。经常出现从他的总经理室走出来,用浑厚的男中音在大办公室里给大家打气加油。亦会经常从他住的香格里拉的厨房——香宫带各色的点心,让同事大饱口福。他从不吝啬对我的赞赏。小秦说:是因为我的工作都是有成绩的,大家可以看得到。不像她的,都是一些琐碎的,记不起的小事,努力了也看不出成绩。然后她再撅着嘴,要求我请她吃饭。我满口应允。
快放假了。
24号,整理自己的文件柜与抽屉,检查是否有遗漏事务。就看到好一撂存放整齐的公司内部期刊。已经是十一本了。我把它们搬出来,一本一本的看,我蓦然发现,原来,我的叔叔展翔,他竟无处不在。
第一期,创刊贺词,有他的头像、贺词及新入社员情报。
第二期,血站组织的义务献血,他紧握的左拳,微微蹙起的眉头。
第三期,营销动态,是他提供的资料。
第四期,深圳办事处开张,剪彩时的合影,他亦在其中。
第五期,总公司海外研修团中国访问,他像个学者一样的讲解。
第六期,是他接受杂志采访的转载。
第七期,新店开张,他及所有办事处同事的合影。他在中间,庄重的脸。
第八期,旗舰店营业报告。
第九期,清远,是他“新婚”的照片。
第十期,日本,他和副社长一起,接待经贸访问团。
第十一期,新年寄语,他和别的经理一样,中规中矩的用词,不长不短的篇幅。
我一边翻看一边微笑。知道了,什么是繁华的凄凉,喧嚣的孤独,以及,微笑时的心伤。
中午时分,小秦和另外两个同事姐姐,送了一袋礼物。打开,竟是红色的黛安芬内衣。大红的颜色,很喜庆;黄色的蕾丝点缀,很娇艳。我望着她们,感动极了。
小秦说:“明年是你的本命年,姐几个凑钱买了两套内衣,很贵的,可要记得穿,否则扁你!”
我使劲点头。
下午三点,展翔以及广州办事处的同事过来,参加晚上的公司团年饭聚餐。
很多同事都围在财务部签年底双薪的奖金单。
我在浏览天涯,看真我一个名人的秀。他了走过来,看到黛安芬的手提袋,伸手欲拿。
我忙夺下,看着不远处埋头苦干的几个同事,小声说:“不准看!”
他更有兴致了,问:“秘密?”
我说:“女孩家的东西!”
他眼里有了笑意,像甜蜜又狡猾的狐狸,再问:“黛安芬好像是个衣服品牌嘛,内衣?”
我不作声。
他的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轻松,说:“小时候我都帮你穿过衣服,你忘啦!”
我咬牙切齿,很想找点能够攻击他的词语,狠狠的,恶言相向。可是,却只是咬紧下唇,满脸通红。带着窘迫与不安。
他满意了,转身走开。
我真想把拳头挥过去。
团年饭是在公司附近一家新开的酒店吃的。照例,员工先到。我们九个女孩子围在一桌,吱吱喳喳,菜是事先点好的,小秦拿着菜谱说:“又点日本青酒,唉,老总的口味也不换换。小夏,这个图片上,瓶身上是什么字?”我扭头去看,说:“花雕。一种酒”。小夏嘟囔着说:“名字真怪。”
我笑笑,向她解释:“花雕是韶兴黄酒的一种。传说,在以前的江南人家,若是喜得千金,便在女儿出世的当日,把用以酿酒的材料埋入地下。待女儿成年出嫁时,把当时埋下的酒取出。这酒,便叫女儿红。但若红颜未嫁夭折,就叫做花雕,鲜花凋零之偕音。好像是黄酒暖胃,老总年纪大,偏爱这种酒。”
小秦便用崇拜的目光望着我,嘴里说:“好凄美哦!”
高层管理们踩着时间点到了之后,老总点名说:“行政部的三个女员工,再加上夏樣,你们四个,过来这边坐!别每次都把这我们这几个外国人扔在一边嘛,要照顾到国际人民的情谊,还有……”他换用中文,一字一顿的说:“男女搭配,喝酒不醉!”
在大家的笑声中,我们挪过去,是有展翔的那桌。
老总向大家敬酒。感谢一年来,每位员工的辛勤工作。
坐下后,老总指着那瓶花雕,问:“谁知道这酒的名字?”
金小姐翻译完这句问话,小秦已迫不及待的回答:“这叫花雕酒。源于一个传说,一个很美丽的传说。在以前的江南人家,要是生了女儿,便在出生的当日,把酿酒的东西埋在地底。等到女儿十八岁出嫁时,把当时埋下的酒取出。这酒呢,便叫女儿红。但若女孩还没有出嫁就去世了,这酒呢,取出来,就叫花雕,鲜花凋零之偕音。”
在她绘声绘色的讲述中,是满桌赞誉的目光。我在她得意的笑声里,抿了口花雕。
第二天,已是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早礼时拉开抽屉,却发现躺着一个首饰盒。打开来,是一只玉镯。晶莹通透,是我所钟意的模样。
一个小卡片,是展翔的字:“祝愿小翎子平安吉祥。”
我打电话给他,表示感谢。他说,开车呢。
不管是感激的话,还是客套的语言,他都不让我多说。
我不知是该谢谢他,还是该痛恨他。
他总在我平静的时候,透露一点点对我的好。不多,不少。太多了,我会瞎想,还以为,他还是他;太少了,我会无视他,陌生人般。
是只有情场高手,才会把握的尺度,如武林中的一代宗师,收放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