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夏,藕荷绽放之时。
翠绿荷叶托举着日光下半明半媚的粉嫩花瓣,随风轻摆,荷香悠悠,叫人看得不禁心驰神往。
于府的荷塘,算得上是洛城中数一数二的风景。
外人或许不得轻易看见,但每当夏日渐临,这满目摇曳生姿的醉人粉蕊,真叫人流连忘返,不忍离去。
此刻刚过晌午,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分。
平日里乏人问津的荷塘边上,偏见莺声燕语,粉裙儒装,很是热闹。
“都说于府是洛城一绝,这儿本就人杰地灵,如今花儿一开,我看这里着实是仙境一般美丽的地方,真是看得我心都跟着荡漾……”
王梓姗本就是个水灵标致的姑娘,如今一身湛蓝轻纱,在荷花池畔巧笑倩兮,微风荡起她乌黑飘散的长发,宛若出水芙蓉,面带桃花,笑容灿烂。
那一柄傍身佩剑,上头镶嵌的宝石反射着灼灼日光,更显耀眼夺目。
花美、人美、相映之下,这景致更是成了一方绝色。
对着这样一番精致,谁人能不动心?
虽说于府中下人,多半都乘着这炎炎夏日,躲在各自的小屋里头乘凉避暑,无人来赏池畔美人的媚,但这也丝毫不消减王梓姗一腔欲诉心思。
看着花儿、吹着微风,从额头沁出的香汗在日光下点点晶莹,王梓姗掩嘴轻笑,对着满池荷花翩翩起舞,那脚下裙瓣悠扬轻飞,宛若展翅的蝶,极致的粉、极致的蓝,在纯净苍穹之下,简直胜过荷间仙子。
如此出水芙蓉一般的美人,想必途经此处的人,多半会停下脚步,静静欣赏。
所以于暖按照平日惯例,处理完府中事务,途径荷花池的时候,自然也不例外,被这艳阳之下翩翩起舞的女子,吸引了视线。
他站在廊下阴影之处,眯着眼,抿着带笑的唇,不声不响。
看了许久,直从那轻旋的女子,从一派婉约靓丽的气氛,转到了头晕目眩,终究在这艳阳威力面前败下阵来,方才不疾不徐地迈步走出回廊阴影。
“王姑娘当真好兴致。”
于暖的声音刚出来,那舞得尽兴,却体力不济的王梓姗,便被他的忽然出现惊到,果然身子发软,脚下不稳,好一个美艳娇柔的姑娘,这就软倒在于暖怀中。
似乎是方才那有些任性、又有些娇俏的舞蹈的缘故,王梓姗胸口起伏,喘息不止,在于暖臂膀环绕中靠了许久,方才缓过神。
抬头一见,扶住自己的人竟是于家二公子,她那一张被日光晒得红彤彤的面孔,更是娇艳欲滴,羞得手足无措,忙低头见礼,
“二、二公子!”
急着脱离于暖怀抱的王梓姗,不知是体力消耗太大,还是太过羞涩,面红一红,脚下一个踉跄,竟一声娇啼,又倒回于暖强壮臂膀。
这回的“意外”,显然比方才更是尴尬。
王梓姗柔软身子宛若无骨,胸前两团绵软,正压上对方有力臂膀,这极致的柔软,和对方手臂的坚实肌肉相映衬,让她经不住惊呼出口,这一声压抑在喉头的叫嚷,百转千回,当真是酥麻到了骨子里。
若是碰上别的女子,恐怕多少要落下个“水性杨花”、“恬不知耻”的骂名,可偏偏王梓姗那一张清纯面孔,直红到了耳根,只叫人觉得自己对她心思的无端揣测,乃是大大不敬,污了她的名声。
“二公子……我……”
王梓姗好一个欲言又止、含羞带怯,见于暖将她身子扶正,低头微笑,嘱咐一句,
“天气这样热,王姑娘怎的倒是愿意在骄阳下起舞?”
即使是如此炎热的天气,于暖身上丝毫不见汗渍,染了香的衣袂轻拂过她手臂,让王梓姗禁不住深深吸一口气,娇嗔道,
“实在是这花儿太美,叫人家一时忘情,下一回,可不会这样唐突了。”
“如此便好,王姑娘,可千万要注意身体。”
从对方口中听到这样的关切,真叫王梓姗小鹿乱撞,心猿意马,笑得更美了。
还未来得及再多聊两句,却忽然听得于暖补上半句:
“毕竟,你就快要嫁给我大哥,今后,就是我的嫂子了。”
于暖语毕,向她微一点头,转身离去,只留下背后低头,娇羞无限,却暗自咬牙切齿的王梓姗,顶着炎炎烈日,不知是退是进。
待到于暖的身影,终究消失在回廊拐角,她方才提着长而轻薄的裙子,快步冲回屋子。
狠狠关上门,将外头阳光都挡在室外,王梓姗这才猛力跺脚,口出讳言,字字句句,都是诅咒从未蒙面的未来夫婿,于家那个痴儿的大公子,短命早死。
“你给我小心着些!”
还没骂够,却见长老从里屋出来,低声斥责她,
“也不看看我们是在哪里,就这么冒冒失失!若是给人听到你方才只字片语,剑舞门同于家这场姻亲,还不得泡汤?!”
“可是长老,既然都是要嫁,为何不选二公子?要我嫁给那个痴呆的大公子,甚至连个面都未见过,你叫我怎的咽得下这口气!我们又不是怕了那些个杀上山来的乌合之众,犯得着为了区区小事,就这样讨好于家人?”
此刻据理力争的王梓姗,哪里还见方才那娇羞美艳的摸样,张口闭口皆是娇蛮刁钻,
“就算那人再怎么厉害,还能敌得过剑舞门上上下下几百个人?不过是被他杀上来一回,犯得着如此心急火燎地来这儿,找人把我给嫁了?”
若是嫁给于暖,她倒也无话可说,但一想到今后,夜夜同床共枕的人,是个素未蒙面,痴傻的呆子,恐怕连话都说不清楚,心底真是千百个不愿意。
“混账!”
长老猛力拍了桌子,叫一旁王梓姗心惊肉跳,这才惊觉方才那些话,乃是摆明了同长老唱反调。
“你这丫头,难不成真是犯了傻?
明知于暖此人,乃是奸诈狡猾之徒,当初寻上剑舞门,提出这场联姻,为的就是他那痴儿哥哥,若是不抓住此次机会,你以为,还能有下次?更何况,他那哥哥,乃是掌握了鬼神之力的奇材,这天下第一剑,除了那人,便也没人能担起这名字。
当初掌门之所以留了这张底牌,未叫整个武林追杀他,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和于家有相谈的筹码,你若是放过这次机会,下回就算你真想嫁,恐怕还不能如你所愿了!”
说完前因后果,长老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生怕王梓姗想得不够透彻,看得不够远,
“况且,一个是老狐狸,另一个是痴儿,你倒是说说,哪方做夫婿,更能叫你称心如意,容易控制?你这孩子,到底见的世面还少,想不透彻,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万万不能因此去招惹于暖,否则,乃是后患无穷,你可明白?”
“……”王梓姗咬着粉嫩下唇,绞着轻纱的衣角,那一番姿态,也是小女儿风姿正盛,看得人心中怜惜。
沉默许久,她方才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长老,这其中利害关系,我都知道,只是……”
“唉,我也知道是委屈你了,你为剑舞门做的事情,我们几个老家伙,统统看在眼里,当初若不是盛竹他……你也不至于……唉……都是命运弄人呐。”
一说到盛竹,王梓姗下唇咬得更紧,低着头,轻声啜泣。
长老自然知道,这姑娘虽然任性,对盛竹,却是一往情深。只可惜王梓姗低着的面孔上,那狰狞的不甘愿,他却从来也未能有幸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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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叶躺在地板上,偌大的肚皮朝天,时不时伸爪挠两下,很是惬意。
沐浴在阳光之下,它一副悠哉摸样,眯着眼,任凭一旁的仆人细心服侍,偶尔发出销魂而□的“喵喵”叫。
如燕在一旁,看于寒面上表情柔和,那终年冷淡的面孔,因为老叶挠痒而变得安宁柔和,不得不再次承认,面前的男子,果然就是当初的小叶。
可是,无论是体型、还是声音,亦或是力量,面前的于寒,都和小叶太过迥异,总让她时不时走神发呆,惊叹于于寒所练的那盖世奇功。
今日过了午膳,于寒闷声不响地便来敲她房门,说是要和许久未见的老叶联络感情,她刚点头应允,便见他全然不顾自己还在旁看热闹,立马熟门熟路,抱着老叶放在膝上,一番恩爱,和乐融融。
如燕看他丝毫不见异状,似乎对就要来临的婚姻,完全不在意,终究心里憋不过,问出口,
“你真要娶她?”
于寒手里一顿,老叶立马睁眼抗议,他想了想,这才继续手里动作,淡淡答道,
“嗯,明日一早,便启程去旖兰。”
如燕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摸样,心里愈发不快,像是被这炎炎夏日催熟的果子,堵在心口,发出阵阵难闻的味道,叫人忽视不得。
“你可知你这般轻率,便娶了自己毫不了解的女子,今后可是要后悔的?”
就算不论王梓姗那当胸一箭,仅仅是当初在剑舞门,王梓姗那出了名的左右逢源,还有对盛竹暧昧不清的师兄妹关系,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婚姻,便叫她久难释怀。
如今碰上这拉郎配的凑成双,心中五味陈杂,偏偏翻来覆去,却只见忧,不见喜。
下意识地将于寒当作如沐来劝诫,如今心里这郁结的不快,就像是自个儿那不懂事的弟弟,偏要娶个曾经亲手了结过自己一命的凶手回家,这其中纠结滋味,果真是一言难尽。
眼看于寒低着头,一心都在逗乐老叶,丝毫也没有在乎她的话,如燕深深呼吸,勉力压制住胸口翻涌而起的怒意,和他好声好气,
“婚姻不同儿戏,你若如此轻率,将来可不好过。”
这回,于寒索性连头都不抬了,面孔隐在垂落发丝的阴影之中,只一个逗弄猫儿的惬意动作,向她表明他的态度。
他还真是对老叶情有独钟,竟对自己的话视若无睹,如燕像是被人一个闷棍,打得心里难受,又要说话,却忽见他抬头,面上清清冷冷,
“你不想去旖兰了?”
“这同你成亲又有什么关系!”
如燕“蹭”地站起身,刚朝他走了两步,却猛地停住脚:
自己难不成,真是把他当作如沐了?
这样啰嗦说教、三番五次,就连自己都觉得厌烦,她缓过神来,却觉胸口一阵发闷,索性转了方向,径直朝门口走去:
这屋里空气闷得很,她实在需要去外头走走,免得把自己给憋坏了。
还未走出多远,却猛见拐角处经过的人影,赫然正是王梓姗,如燕只是稍微一愣,便远远跟在她后头。
三年未见,王梓姗为何没有同盛竹成婚,如燕心里难掩好奇,总觉其中有些蹊跷。
方才和于寒说过王梓姗的事情,这就见到了她独自在洛城的街上溜达,明知她人在外乡,不至于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却仍旧好奇这大夏天的,她没事倒是跑出来做什么。
不过跟踪别人的事情,如燕也是第一回做,跟得远了,生怕在这熙熙攘攘的街头,错失了对方身影;跟得近了,又怕被王梓姗认出自己来。
跟在对方后头,七绕八拐地,如燕难免有些紧张,随手购了条女子用来在夏日遮面挡灰沙的面巾,掩住自己大半张脸,这才放心地疾走几步,跟得近一些。
没想到王梓姗走的虽是洛城最繁华的大道,却左拐右拐,偏偏没有进入任何一家姑娘的胭脂水粉店,而是过了大半条街,才进入一家药材铺。
看她也不像是生病的模样,况且未去就医,手里不见拿着方子,却直接地来这药铺,究竟是要做什么?
药铺门前,来往的行人本就少,她正犹豫要不要跟着进去看看,却见王梓姗一个转身,忽然从药铺里冲出,直线朝她而来!
如燕还未想好应对方式,就见了她声色俱厉,赫然可见在剑舞门中,那养尊处优,被师兄弟们捧在手心的公主气势,人未近,声先至,
“你是谁,为何老是跟着我?!”
如燕眯了眯眼,听着这熟悉句式,仿佛时间倒流,一切回到她若干年前,刚进入剑舞门的时候。
——
当时自己一手牵着如沐,另一手提着行李,跟在盛竹背后,要去今后居住的屋子。
原本剑舞门里女眷不多,掌门看她也是个年岁正当好的年轻姑娘,又带着年幼的弟弟,心里挺同情,就将她安排在王梓姗住的院子里,说是里头本就空出一间屋子,她只管住。
到了才知,这空余的屋子好多年未用,里头家具皆是蒙了尘,还堆了许多杂物,不好整理。
盛竹看她一介女子,便撩起袖子,帮着一起打扫屋子,清空里头的杂物,两个人便索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王梓姗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正见着她同盛竹有说有笑,当时开口第一句,便是这带着厌恶的质问,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女人,为什么住了我的院子?”
如今一晃多年,自己还是当初的自己,凭空被抽离了三年的时光,容颜未变。
可再看王梓姗面上那厌恶,却觉没了这么些年的青春做衬,她再不见当初那句话里,些微的少女娇嗔,残留下来的,只有叫人直摇头的狰狞丑恶。
如燕心中唏嘘不已,出口一句,却是: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路你走得,为何我走不得?”
“你这女人,大白天的鬼鬼祟祟,居然还敢跟我顶嘴?我倒是要看看你这遮遮掩掩的丑八怪,面孔是有多么见不得人!”
语罢,便伸手朝她面孔抓去。
王梓姗好歹也算是练过武的人,看她下手这劲道,不似是要夺人面纱,倒像是直接朝着如燕面孔抓去,她指甲本就尖利,这么一下,定是要生生抓出血印来。
如燕倒是丝毫没有躲藏的意思:真要抓?
倒是看看,谁才是被吓到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