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花火大会预定在午六点开始,第一次在海上举办,预计只有两千发,而且仅此一天。
害怕人多没办法占到好位置,我打算五点就到海滩。莲司提前准备好了坐垫驱蚊水等一系列装备,装在一只单肩的大背包里。
我两个即没带浴衣,也没租浴衣,穿着普通的T恤裤子,怎看怎随性。门前他特意背好单肩大包,看起来却有种说不的违和感。
我旅馆时又遇见女将,她叫住我:西川小爷你要去看花火吗?
我应着。
那真是不太凑巧。晚山上的神社也有祭典,要是方便的话也以抽空去看看,有很多好玩的小摊哦。还有看花火也不是越近越好,远处看的话也是别有一番滋味。说着她笑起来,这话说起来,还挺哲学。
莲司看向我,我想了想:反正现在还早,去哪里都以。况且花火大会到八点才会结束。
于是就这仓促地临时决定先去祭典。
女将说是在山上的神社,我以为只是一种描述,没想到神社居然真的在山上。远远就看到红色的鸟居,但是怎走也走不到。楼梯居然还陡得要死。
我爬了一阵,想要放弃,坐到一旁,不住地擦汗。结果眼睁睁看着两个明显是老太太模样的人,穿着浴衣踏着木屐,健步如飞超过我,很快就走很远。
见鬼了。这深山里是有什不老泉吗?怎一个比一个身体素质好。
莲司伸手捂住我的嘴。
我冲着他眨眨眼,拿开他的手,知道了老师,我不抱怨了。
走到神社时,祭典已经开始了。明明还没入夜,但写有神社名称的红白条纹长筒灯笼,已经在头顶成串拉好,喧闹的祭典音乐和摊前小贩的叫喊声连成一片。
我在净手池洗了手漱了,刚要跟莲司要钱包拿硬币祭拜时,莲司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来看了一眼,快速挂断。
有一就有二,大概第次响起的时候,莲司终于叹气接起。
我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逃避似的钻进人群中,没想到居然挤到了捞金鱼的摊前。扎着白色头巾的大叔问我:抓金鱼?
我摇头。
那要看金鱼?
我摇头。
和家人走散了?
我看着水中的金鱼用妖艳的金色鱼尾分开水波,像是划开夜空的花火。我点了点头。
那你去那里他给我指到一角,那边有工作人员,你去问问他。
我点头谢过,重新挤进沸腾的人群。
只要莲司不找到我,也许晚还一起看到花火。
但我想得太过天真,莲司好像在我身上装了雷达一样,我刚要转去更拥挤更隐蔽的地方,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就扣住了我的手腕。
幸果。
我转过身。
你怎乱跑?
我当然不想说原因。
果然,一秒我听到他大声地说:很抱歉,了点事情,我得提前回去了。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明天就会赶回来。
是花火大会只有晚一次。想到那张无数次被叠起扔掉的宣
传单,我瞬间感到了鼻酸。
莲司以为身边声音太大,我没听到,拉着我走到神社门,又重复了一遍。
我依旧没回应。
这次他好像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摸了摸我的头发,我保证,我很快就回来,好吗?
我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摆,他只当我是撒娇,语气带来了些无奈:对不起,是我的错。明明说好了。但是假期才开始,我周再去别的地方玩好吗?
我直直地看着他。
莲司刚要再说什,他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我忍着想要扔飞的冲动,看着莲司走几步背过身接起来,说了几句什,又迅速挂断。他的双肩蹋去一点,回过来从包里拿钱包装到我斜跨的小包里,对不起,我会尽快回来。
我看着莲司焦急快速山的样子,从包里拿手机,点开通话记录,屏幕显示大概一个小时前,有八通来井森由绪的电话全部被我依次挂断。
啧,真笑。
我这算什?搬起石头砸己的脚?
我回到神社,把硬币拿来颠了又颠,看着别人扔硬币虔诚摇铃拍手,然后双手合十闭眼许愿的样子,默默地又把硬币回了包里。
我不是早知道了吗?我是被神抛弃的人。
所以到底在奢望什?
我慢悠悠地沿着来时的路山,不知道什时候天居然已经黑了。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不断升起艳丽的花朵。
小小的,还没完全展开就消散在海里。
哦,原来也不过如此。
但胸腔里泛起的,是比遗憾还要更加酸涩干燥的感情。
我想了很久,才明白那是什。
我为什要这愤怒呢?
不解。
汹涌的负面情绪像是如墨的一潭死水,很快就将我卷裹起来。
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己了。我咬住己的指尖。
没关系,只是这一次而已,莲司又不是永远地抛弃了我啊,抛弃。是啊,我是会被随时抛弃的啊。
我都那努力了。搬到这里后,我都那努力了。知道你生气了以后,我也没再做过了啊。
不是已经在缓和了吗?我已经都来旅游了,关系是在变好的对吧。但是为什?还是抛了我呢?
井森由绪
好累。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疲惫接二连三的淹没我。
偷来的东西就不是你的,要还回去。这样才是一个好孩子。妈妈摸着我的头,温柔地说。
一秒她性情大变,面目狰狞而怕:你这个不知报恩的孩子。你以为你的生命是谁给你延续的,是谁!这是你偷来的!你要报恩还回去才行!
她又平静来,边微笑着边摸着我的脸,来吧,神女。去还给他。还给那些信仰着爱着你的人。
妈妈莲司也是我偷来的东西对吗?我应该把他还回去是吗?
我要还给谁呢?
我好爱他。我不想放开他啊。
远处,人声躁动,一朵艳丽的花在海上绽开。
不过是一瞬间,就又变成点点火星消逝在黑夜里。
和我眼前一跃而起
的火星重叠在一起,白色的纸,燥热的火。最终一起消失。
啊,原来这一次,也依然什都不改变。
我在路上走走停停,不觉地竟然消耗了很多时间。等我来到沙滩时,花火大会结束,人潮散去,拍在脸上的海风潮腥难忍。
没有路灯,只有远处的瞭望塔在旋转发寂寥的暗淡白光。
抬起头,昨天半夜大又圆的月亮,现在就像是量耗尽的老旧玩具,连旁边的云都照不亮一片。
我坐到沙滩,抱住己的双腿,把头埋去。
哟。失意女?被抛弃了?突兀的声音响在头顶,我抬头,竟看到藤本陆。
你没现幻觉,是我。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坐到我身边,大晚上不回家,坐在海边打算被海浪卷走吗?
你跟踪我?
他嗤笑声:就算我对你感兴趣,我也没那变态。跟踪到临县,我都佩服我己。
我往旁边挪了挪,你别跟我说,你是偶遇。在临县偶遇到,和喜欢用面包夹纳豆的人一样见。
你这什跟什。虽然我还真的挺喜欢你这个配方的。他摸摸己的胡茬,等我回旅店试一试。
我闭上嘴,不想再和他说话。
我骗你干什。藤本向后仰躺在沙滩,我回来是祭拜一个人。
我看向他。
她在这个城市定居,就要结婚,结果遇到意外他收起一贯的插科打诨的腔调,淡淡地说道。
变态杀人狂居然也会感慨这种事。
变态杀人狂也不都是因为己愿意,才想走上这条路的。藤本再次看穿我的所思。
我偏过头,不打算再看他。
浪花冲上沙滩,又退回去。
静默一直在我两人之间持续。
她是个什样的人?我问。
很奇怪,很固执,很倔强,很好懂又时又很难懂。他停顿一,补一句,跟你很像。
我?
嗯。第一次见面我就发现了。
你很爱她吧。
爱?他突然笑起来,然后这笑越来越悲凉,也许吧。但我不爱她。
我紧紧抓住身边的沙子,捏了捏,又松开。
为什?
原因很多。但有一条是,我爱她这件事是不被允许的。
谁?
藤本摇了摇头,不肯再多说。
他起身坐直,像是要故意岔开话题一样,问我:你刚才一个人的时候在想什?
我也适时地接话:想很多。比如你知道一个叫做西西弗斯的人吗?
那个神话?
嗯。你说神让他一遍遍推石头惩罚他是为什?为什不让他死呢?
因为太便宜他了。藤本从墨蓝色粗布浴衣的袖子里掏烟,也不点燃,就进嘴里,在神话故事里,神对人的惩罚归根结底其实只有一种,那就是永生。不让你解脱,只让你一遍遍经历。
哦原来是这样。
你相信有神的存在吗?
我?藤本挠了挠脸,我不信。
为什?
没有为什。就像是有人相信他存在一样,我不信而已。所
以你呢?你相信?
我看着在浓黑夜里一层层卷上来的浪花,模模糊糊地回答:我不知道。
也许是信的,又是不信的。
这两种心理从十三岁开始交叠着将我紧紧束缚,就像蜘蛛结网一样,把我做成了个透明的茧。
这算什回答。藤本从鼻子里哼不屑的一声。
这个回答不行吗?
很烂。不过问你这个问题的我也很蠢。不管有没有神,明天的太阳还是会一样升起。
我看向如白色纽扣一样挂在天边的月亮,不置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