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

        17.

        八月，酷暑，陈葭再难有兴致门，整天窝在家里吃喝。

        陈母看不惯她那懒散样，命令道：我给你报个钢琴班你去上。

        陈葭不肯：不想去。

        陈母眼风一刮，拨了个电话立马尘埃落定：明天就开始上课，早八到早十。

        陈葭气得一咬冰杨梅，牙齿瞬间又冰又软，她打了个哆嗦，夏季最爱的杨梅也变得酸涩难吃。

        第二天早上陈葭打着哈欠起来，估摸着现在发到目的地大概九点，翘掉一半的课时也不错。哪知道早有司机等在外面，恭恭敬敬地唤：陈小姐。

        陈葭钻进车里想，她妈真是了本，破天荒地给她请了专车司机。她爸她妈都从政，地位特殊，不兴挥霍那套，从事低调，就怕被人抓到话柄。

        陈葭慢吞吞地嚼着三明治，在窗外瞥到晨跑回来的陈广白，暗骂：神经病，这热的天还晨跑，中暑就好笑了。

        想到中暑立马高兴不起来中暑这个词引申糟糕的回忆。

        半晌，到了目的地，是一家面积中规中矩的培训机构，透明的大落地窗让外面的人一眼收尽室内琳琅的乐器。

        陈葭站在外边恍惚了一，这大概就是艺术的魅力吧，因为器具的美，恍若弹奏的己也美。

        陈葭推门进去，里边隔音效果佳，各种琴声顿时入耳也只是低低地像背景乐，不难听。有个身材高挑又薄似纸页的年轻女人迎上来，微笑着询问：您报班吗？

        陈葭忙从包里翻一张纸，上面写着她妈妈跟她说的老师名字，她念着：我找俞霭老师。

        年轻女人打量的视线有了些许重量：他在楼上，我带你过去。

        陈葭点点头，抬步跟着她。女人问：你是报了俞老师的班？

        嗯。陈葭心情不佳，无意闲聊，只想快点结束快点走。

        到了二楼各色乐声大了些，陈葭问：俞老师在上课？

        女人答：没有。

        陈葭失望地哦了声，看来等着她呢。

        走至长廊底，女人曲指扣了扣左边教室的门：俞老师，有你的学生。

        进来吧。里边应道。

        竟然是个男声！陈葭看名字还以为是女老师。

        拧门进去，陈葭被屋内通透的光线刺了眼，眨了两，适应后往里望去。

        俞霭坐在窗边，再年轻不过，看着比她大不了几岁，十分英俊，一袭纯白，气质卓越，笑地望过来，老师的威压一并钉住了她。

        陈葭瞬间变乖宝宝：老师好，我是陈葭。

        我知道，过来吧。嗓音很润，不像陈广白那沉，听在耳朵里十分悦耳。

        陈葭回头看，年轻女人早已关门离开了。

        她往他那走，俞霭合上书站起来说：坐那。伸来的手背指向前边的琴椅。

        陈葭柔顺地照坐，抬头近距离观察他，虽然没有第一眼惊艳，但的确俊美。短脸宽颌，头发微卷，两边刘海在左额划椭圆的弧度，精琢的五官有着细柔的涟漪，好像天生带笑。一看就是精英教育熏陶来的骄子，身上每一处肌理都写着矜贵高雅个字。

        陈葭不免拿他和陈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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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比较，还没得结论就被俞霭打断：以前有学过吗？

        陈葭赶忙回：没有，我妈让我来的。语气稍带委屈，她才没那个闲情逸致。

        俞霭只当她是娇气，笑了，把手里的书翻开搁在乐谱夹上。陈葭意识看过去一眼头痛。

        俞霭又问：别的乐器呢？他把椅子提过来坐至她边上。

        陈葭回忆着：学过小提琴、古筝和长笛。

        俞霭微惊诧：这多？不免去留意她的十指，葱葱玉管，毫无薄茧。

        嗯，不过都只学了一会。陈葭腼腆一笑。

        俞霭了然地点头：对乐器没兴趣？

        嗯。陈葭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垂脑袋。在老师跟前，她已经习惯性归错于己。

        俞霭宽慰她：没关系，就当打发时间。

        陈葭有些惊诧地抬头，她以为俞霭会跟之前的老师一样，高高在上地夸一番艺术，再略轻蔑地教导她。那些老师视乐器如心中瑰，音乐的意义就是他生命的意义，打发时间这种略贬义的话，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怎了？俞霭奇怪地问。学生的眼睛本来就大，这会吃惊瞪圆着，像只小仓鼠，怪惹人怜的。

        没事。陈葭摇头，突然发觉他离得很近，忙往边上挪了挪。

        俞霭收了笑意：那我开始上课吧。

        陈葭陡然正襟危坐。

        原本以为漫长的两小时没想到并不难捱，称不上意犹未尽，但的确不排斥。

        陈葭站起来跟俞霭道别：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顺溜得像刻在嘴边随时准备蹦来，俞霭就知道这学生平时没上培训课。想到她被迫学过那多，语调不免带上怜惜的意味：明天老时间？还是想调午？

        陈葭的大眼睛立刻亮起来：以调午吗？声音开心地甜。

        俞霭笑着点点头：午三点到五点？

        好！陈葭重重应，生怕他反悔又补充一句，以跟我妈妈说一声吗？我怕她不信。

        以。俞霭然答应。

        不用早起咯，陈葭高高兴兴地课。过道上一窝蜂涌来往外走的小学生，陈葭顺手摸摸挤在她旁边的男孩子脑袋，换来他凶狠的一瞪。

        陈葭尴尬地收回手：对不起。

        男孩子见是漂亮姐姐，绅士起来：没关系。

        人小鬼大，陈葭默默吐槽。

        培训班外边泊着不豪车，陈葭感慨，原来还是个名门培训班。那俞霭应该很厉害吧？陈葭不免崇拜起来。

        -

        有了钢琴课，陈葭的暑假也算充实。陈广白显然更充实，陈葭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这天陈葭课回来，罕见得陈父、陈母、陈广白都在，陈葭依次喊了声：爸妈哥。懒懒地趿着拖鞋去厨房拿冰棍。

        陈母留意着她动向，等她身子隐进厨房，陈母匆匆两句结束了之前的话题：先别告诉你妹妹，回头找个好时间再说。

        陈广白不置否，心不在焉地看着球赛。陈父呷着茶。

        三人各怀鬼胎地缄默着。陈母一边愧疚一边又觉得理所当然，女现在还小，拿着钱也没用，子马上要去北京上大学，一个人在外地得有些依傍；陈父早宽慰过

        己，等女毕业了，样以给予；而陈广白频频走神，想着怎把这笔钱转赠给陈葭。

        陈葭哧溜着随便棒冰踱回客厅，敏感地觉察到气氛有些怪异。

        刚想问，保姆来说：先生夫人，以吃饭了。

        知道了。陈母应。

        陈葭本来就还没坐，因此走在最前面，陈父陈母陈广白依次走在后头。一行人齐齐落坐，陈葭见到丰富的一桌菜垂涎欲滴，把手里吃了半根的随便递给对面的陈广白，陈广白顺手接过搁在盘子上。

        陈父陡然呵斥：什样子！

        陈葭停箸不解：我怎了？

        不想吃就扔垃圾桶！

        陈葭委屈，以前她和陈广白闹也没见得他说啊。

        不敢顶嘴，就冲陈广白翻白眼，不巧又被陈父看到，拍案扬声：去！

        爸！陈广白拧眉。

        陈母打圆场：好了好了，吃饭。

        明明愧于子女，却忍不住搬亲本位来施加威严，给己的偏爱心安理得地冠上借，以此来慰藉己并没有做错父母与子女本是不平等的上关系。子女该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父母却不用慈母密缝爱子无尽，好像生他来就已经是最大的悲悯与宽容。

        陈广白凝视着陈葭暗淡的脸觉得心痛，用平平无几的语调掀起惊涛骇浪的澜：爸妈，钱给妹妹吧。

        把矛盾刺辣辣摆在饭桌上，于是掀起一地鸡毛。保姆早早躲进房间，贴门细听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杯盘狼藉，陈父拂袖而去，陈母托额疲惫，陈广白拣着陈葭脚边的碎盘，而陈葭哭得不已。

        原来是陈葭奶奶去世后陈父陈母便着手把乡的房子卖掉，前几天刚手，他商讨后决定把这笔钱存入陈广白的头。

        陈葭并不是在意那些钱，她只是愤怒为什事事都不公平，翻来覆去的那一句嘶吼你偏心！扎进父母耳里变成了势利的符号，他责备她斤斤计较不懂事，小小年纪就钱啊钱的，养你有什用

        短短几句话就把陈葭的价值观连根拔起，以前听到这些话她会陷入窘迫愧怍，现在只觉得深恶痛绝。

        到底谁对谁错？

        殊不知对与错只是一个伪命题：老鼠偷了人类大米，人类说狡猾；人类偷了蜜蜂蜂蜜，却夸蜜蜂勤劳。

        小小的陈葭要到后来才想明白，对错只有主宰修饰，她既是老鼠，也是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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