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神圣的教堂内，木椅因枪战而变得破烂，画上圣人彩绘的玻璃窗也染上血迹，一个男人正背向十字架，持枪对准与他容貌相似的兄长。气氛是如此凝重得让人不敢抽气。

        对著这犹如荷里活电影般的兄弟相杀画面，D可以选择联想很多的东西。

        比如说，他与安东尼奥的事之间会不会在短期内迎接同样的命运、他该不该让安东尼奥继续中毒不然他清醒时就会对自己报复。

        偏偏这一刻，他全然没有想起他和他的所谓血亲。

        达尔文的进化论。

        对，他的思考线路的终点就是达尔文的进化论。

        其实他连进化论主的细节是甚麽都不清楚，只是有次汉娜在讽刺人用到这个词才学会的。不过从她的解释中他只记住最简单的一点猴子经过千年的漫漫长路才进化为人。

        而黑手党却选择从这条路的终点往起点跑回去，路上更走错岔口，偏离正道愈来愈远。

        一头畜生生下一窝小畜生。小畜生相残後，馀下的一只吞食所有的同类後又生下更丑更恶更强大的怪物。

        愈来愈不是人。

        「巴达撒里，你总是…总是要抢走我的一切...明明我也有著利奇纯正的血统...」小畜生，不，马蒂诺不甘地咒骂。由於全身中弹的关系而动弹不得，全身只有一对阴森而带有怨恨的眼珠可以动。

        「...你那麽想要Title of D吗?」巴达撒里收回刚刚对D玩世不恭的笑容，脸上带上黑手党高层特有的表情杀意不再被压抑，好整以暇地看向弱者，又带有半点期待下一瞬间的鲜血。

        看到这一个神情，D才能真正的相信之前像只忠犬一样的大男孩体内也是有著纯正畜生的血统，跟他一样。

        「我觉得挺适合他的。看他的作风就知他得到Title of Dog是当之无愧的。」D突然插嘴。「..哦!对了，莱西，我不是在骂你啊!」

        「...反正你要是想杀我的话，就爽快地开枪吧!!!」马蒂诺因著剧痛而狰狞的脸孔让人联想不到刚才那意气风发的新郎。「...还是你喜欢慢慢一枪一枪地折磨我。」

        「你不要对我下命令!」那双蓝眸流露出的坚定意志不容人质疑。「...回答我，你为何要害我!」

        「你像个女人追问男人分手原因一样的婆婆妈妈?知道原因又怎样?你会考虑不杀我吗!?」

        「...马蒂诺，是因为西莫娜吗?」话到这里，不难听出那强硬的外壳终於有了龟裂， 那微微的颤抖的声丝似是哀求。「要是你喜欢她的话，为甚麽不一早跟我谈一谈?」

        他不明白，直到那一晚，马蒂诺在临海的仓库捉住他要对他注射毒药时，他还是不明白。

        他跟马蒂诺打小一起玩战争游戏，吃著母亲的肉酱意粉而长大的。

        究竟他是何时开始对他起了杀意。

        「...哈哈哈!!!!」闻言，马蒂诺开始放声大笑，结果被塞在食道的血水呛到而狂咳不已。

        「你这小子永远都是这麽天真的!」终於平息下来後，马蒂诺以下巴比向西莫娜的方向。「我的确是很喜欢西莫娜。可是要是我做这麽多只为一个女人的话也太好笑了吧?你不会以为现代还有著大情圣的存在吧?」

        有的，这世上还是有疯子的存在。很不浪漫的是，他为的是一个男人。D几乎脱口而出。

        「马蒂诺，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会跟愿意跟人共享你的女人吗?」

        巴达撒里下意识地看向D，低声说。「没人会愿意分享的。」

        「没错，对我来说，这片土地就是我的女人。只有我一个可以强暴她、命令她，我不会让任何一个男人碰她一下!」

        「我对家族生意从来没有兴趣的，只要你说一声，我绝不会跟你争的!」

        「是是是，我知你这小子从小就做著当赛车手的梦想!我小时还希望当个医生呢!」

        马蒂诺只是笑一笑。「相信我，只要你一接触家族生意，你的想法就会回归你的本能。毕竟你可是利奇家族的一分子。血缘是不容质疑的。」

        「见鬼的血!」巴达撒里的肌肉再次紧绷起来，枪口对准著马蒂诺的脑袋。

        「你有种就杀了我吧!嘴巴说得那麽好听，其实你自己也是一个杀人犯!」

        「你不要迫我!!!!!!!!!!!!我真的会开枪，他妈的把你的头爆掉!」

        「那就他妈的开枪啊!你这没种的娘娘腔!」

        「闭嘴!」

        「你要是不杀我的话，我还是迟早会找你报仇的!」

        「我...」巴达撒里急得眼角泛著水光，手也应握得太用力的关系而发红。

        一只手轻轻按住伯莱塔手枪的枪管，止住他的颤抖。他转头一看，制止他的人是D，那个最好杀戮的D。

        D的脸容很平静，那双平时总是充满野性的褐色眸子似乎第一次停止挑衅，安份下来。当这双深邃的眼睛直视巴达撒里时，他的听觉就放下工作，四周安静得就像是在另一个空间。

        D开口了。

        那声音犹如直接传入大脑一样清晰无比。

        「巴达撒里的确需要开这一枪。可是莱西需要吗?」

        这世上的怪物已够多了。不需要再添一头怪物。

        巴达撒里停止他的动作，似是在消化他的话，他很快地就回应过来，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

        「在世上也许再无人需要巴达撒里了。那有人需要莱西吗?」

        「笨狗，不要那麽容易就得意忘形了。」D真的很不习惯这一副花花子口气的莱西，要不是眼前有人的话，他一早就赏这只臭狗一拳了。

        巴达撒里还是一直盯著他，似乎D不给一个合理的回答的话，他就会一直维持这个姿态直到成为化石为止。

        D微张嘴角，话语却似乎仍哽在喉间。

        自从遇见莱恩等人後，他觉得自己有著改变。

        他变得像个人。

        他变得像个人一样软弱。

        他变得像个人一样软弱地需要他人的存在。

        在意别人的存在後，自己不再随心所欲，不再活得像以前一样自由。

        明明知道只要不承认的话，他还是有机会变回以前毫无畏惧的强大怪物，可是他却身体已在大脑指挥前作出最忠实灵魂的回应。

        「...是的...我需要莱西....」

        「你不杀我了吗?」一直沈默地等待子弹的马蒂诺耐不住道。

        「不会了。」巴达撒里把手枪收回枪套了。「我不想降下自己的格调。」

        「你也许是对的，你也对真的不适合黑手党。」马蒂诺笑了。

        「太好了....我还在怕要是巴达撒里真的开枪的话怎麽办?」一直恐慌中的西莫娜终於舒一口气。

        「太好了?其实，用不著他杀，待会自然会有人来收拾他的了。」D漫不经心道。「只怕他虽然不会立即被杀，可是会被请人招待最可怕的酷刑吧。」

        黑手党在酷刑方面真是十分有创意，D曾看过一个折磨人的手段是把人的头放在微波炉里...他们真的应为他们的创意申请专利权。

        这下子，西莫娜默不作声，她很清楚黑手党对付敌人的手段。

        「你要装坏人刺激你弟弟到甚麽时候?他是不会杀你的了。」D突地丢出一句叫巴达撒里大吃一惊的话。「你要解脱的话，就直接告诉我好了。」

        「这是甚麽意思?」

        「你蛮聪明的。」马蒂诺凶狠的表情已经消失了，馀下的只有顿悟的神色。「我想带有教父的尊严死去。」

        「你要我帮你哥一把吗?」D拿著枪指著男人。「我对这种事已经习惯了。」

        「不...」巴达撒里神色复杂地走近躺在地上的马万诺。出乎D意料之外，他把自己的伯莱塔手枪递给男人的手，连马蒂诺也吃了一惊。

        「你可以选择用这把枪自尽，亦可以选择用这把枪杀出一条血路走。这是你的选择。从此以後，我们二人再无交集。」

        马蒂诺突地用还能动的右手猛力把他扯近，嘴唇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话，由於距离太远的关系，D根本听不到他的说话内容，然後他只见马蒂诺把一样东西塞进他的口袋，就推开他。

        「我们走吧!」

        「你把枪交给他，你不怕他偷袭你吗?」就在西莫娜不住往後看时，D小声吐一句。

        「我仍然相信著他。要是这次我又判断错误的话，我活该被杀。」巴达撒里苦笑。「再说，有你在，无人能伤到我们的。」

        就在他们踏出教堂，门闭上的一瞬间，一道子弹声从门後传出。

        可是，他们没有回头把门打开。

        他们都了解里头发生甚麽事。

        只是来不及伤感之际，只见十名男人已持抢指著正门。中央的是正是持著冲锋枪的沙拉法多尼·罗索，他虽然已经年纪老迈，可是这一刻仍如狮子一样气势迫人。

        「放开西莫娜!」

        「父亲，其实是他们救了我。」西莫娜紧紧靠著巴达撒里，好让众人不敢攻击他。

        「巴达撒里!?」沙拉法多尼·罗索看清男人的长相後，一向镇静的他仍是有点惊讶。「我的妈...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於是，巴达撒里对著众人解释他的缘由和经过。当然，D收留他时的故事他也就省略不提。

        听完巴达撒里的故事後，沙拉法多尼·罗索还是没有动容。

        「既然你已经清醒了，你应该能说出给我们的赔偿吧?你们伤了我这麽多人该不会想就这样子就逃掉吗?」

        「可是，他跟D帮了我们...」西莫娜不满地抗议。

        「可是追根究底这一切都是他哥哥惹的祸。而他也是利奇家族的人。」

        「父亲，你还在嫌今天流下的血不够多吗?」

        「亲爱的西莫娜，黑手党永远不会嫌血流的不够多。」

        「没错没错，血永远不会嫌多!」D赞同地点头，然而巴达撒里却一把捉住他的手。

        「你不再轻举妄动，让我试一试吧!」

        接下来，巴达撒里提出一个叫人惊讶的建议。不如罗索家族吞并利奇家族，而且也不会再回来意大利的了。

        唯一条件是罗索必需不再对利奇家族的人再作出追究、要继续接济仍然在牢中的父亲。

        对於巴达撒里的提议，罗索最初还是有些戒备，可是最後还是被他说服了。

        这是一个对他绝无不利的交易。

        要是他用武力的话，自身也会有很大的损害。在巴达撒里的相助下，吞并利奇家族也会更容易和快速。

        罗索赶紧找到其他利奇家族的干事，在他们眼前进行一个临时的接任仪式。

        电话里头，巴达撒里的父亲一直在咒骂，宁愿巴达撒里一早沈尸大海。可是在狱中的他只有名义上的权力。

        一切已成定局。

        仪式过後，罗索立即已高级房车送走他们二人。

        D上车後，西莫娜叫住巴达撒里，阻止他上车。西莫娜苦苦哀求巴达撒里留下，然而他只是往她的手心塞进一样东西，就赶紧上车。在她反应过来前就要司机离开。

        「这样的话，利奇家族也就灭亡了，你舍得吗?」

        「我热爱著我的家族，可是我更热爱著我家族的成员。」巴达撒里摇摇头。

        巴达撒里的决定乍看之下非常胡来，可是这是最好的决定。

        也许这名义上的家族消失了。可是至少接下来再不会有报复的血战。

        「可惜了，黑手党中的贵族世家从此就要没落了。」

        「高贵不是存在於血统中，而是在心中。」莱西豁达地说。

        D突然有股冲动，想给这个男人一个拥抱。

        「...笨狗，你为甚麽没有带走西莫娜?我看她真的很喜欢你。」D拉下车窗，好吹散脸上的热风。他没有对著巴达撒里说话，他不想看这个让他心跳狂乱的元凶。

        「我是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的了。就算今天的事没发生，我一直只把她当成小妹妹。而且，她是个理智的人，把年老的父亲和整个家族抛下的事她万万做不到的。」

        「再说，她喜欢的人是巴达撒里。跟我无关。」

        莱西笑著说。

        「说不准在机场时会看见她拿著行李箱要你回去自由的国度。」

        「她不会追上来的。你没看到我们离开时她也没往我们的方向看去吗?」

        「那是因为你给她的东西吗?」

        「没错。」

        就算莱西没说，D还是能猜不透那是甚麽。

        那是马蒂诺未能送出的结婚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