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光辉之主的身体化作无数的光点和碎屑,消散得无影无踪,隋雄没有阻拦,看着祂的尸体彻底消散。
人死债消,鞭尸什么的,从来就不是雄哥的爱好。
解决了这个罪魁祸首,他站在原地,思考接下来该干什么。
如今伟大的循环已经崩溃,万千世界正在迅速瓦解,用不了多久,所有的世界都将会不复存在,恢复到昔日一片混沌的纷乱景象。
或许隋雄还可以重操旧业,扮演一回“支点”的角色,凭借他这个“支点”,大循环或许还能够再次被构筑起来,但那将是下一个纪元的事情,这个纪元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那样真的好吗?或许该努力试着再挽救一下这个世界?
但是……世界都这个样子了,真的还能挽救?
他想了半天,深深地叹了口气。
“难啊!难啊!”
破坏容易建设难,光辉之主能够毁灭这世界,他能够轻松地打死光辉之主,但他却没办法把被光辉之主毁灭的世界再挽救回来。
在他的周围,无数的世界崩溃,化作大循环的湍流。这些湍流不断碰撞,不断汇集,越来越猛烈,威力也越来越大。一个又一个努力躲藏和防御的世界纷纷被它们毁灭,大循环纪元的彻底毁灭,已经为时不远。
隋雄看着眼前的景象,陷入了沉思。
他隐约得,这世界或许还有得救。但是……究竟该怎么拯救呢?
就在他苦苦思索之际,突然看到一道白光飞过,却是至善之主驾驭着祂那个神庙模样的小世界,在无数的湍流之中寻找空隙,努力苟延残喘。
隋雄笑了笑,一伸手,将那个小世界招到自己的面前,同时把周围的湍流排开,创造出了一片暂时的安全区。
小小的世界之中光芒一闪,青蛙模样的至善之主跳了出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我刚刚就感觉到光辉之主乌瑟尔·让的气息消失了,真纳闷。原来是你干的……请问你如何称呼?”
隋雄微微一笑,介绍了自己。
至善之主大吃一惊,就算是祂,也不知道原来当初大循环的诞生,竟然是有一个支点的。更不知道原来这个支点竟然不是主位面,而是在其中沉睡的隋雄。
“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大人物!失敬失敬!”祂很有几分敬畏地说,然后又很充满希望地问,“既然你能够充当支点,帮助大循环形成,那能不能再这么做一回?这次我一定不再偷懒,好好履行伟大神力的职责,教导年轻人不要胡闹,绝不会再让世界毁灭了!”
隋雄苦笑一声,回答:“想要重定地水风火,再次形成大循环,当然可以。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做得更好,比方说——挽救这个世界,让一切恢复原样。”
“……这不可能了吧,世界都已经毁灭了啊。”至善之主下意识地说。
看着眼前那个戴眼镜的青蛙,隋雄忍不住叹了口气:“是啊,就算想要给这世界续上一秒,我又从哪里变出那一秒钟来呢?就算是伟大神力,也只能改变时间的流速,没办法真正超越时间之上啊!”
说着,他突然一愣。
似乎……自己还真的有办法超越时间之上。
他急忙闭上眼睛,仔细感受自己的力量,过了许久,再次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又一次变成了由无数个独立的时间组成的庞大的“画卷”,这一次,他没有再随便跳过,而是在其中仔细观察起来。
尽管他能够观察到“过去”的存在,但要怎么才能够从“过去”取得时间,让“现在”倒退,回到世界尚未毁灭的时候呢?
首先,要从观察和理解开始。
他再次从自己穿越,化为世界的支点,定地水风火,支撑大循环开始看。这次他看得很仔细,每一段都仔细分析,寻找隐藏在时间深处的规则,也努力寻找若有若无的灵感。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从天地初开看到了世界安定,又看到了各族繁衍、诸神斗争……最后,他看到了一个透明的身影出现在海水里面。
那个透明的身影,自然就是隋雄自己。
他恰巧在那个时候醒来,灵魂脱离了肉身,不知道怎么的,就飘到了海面上。
隋雄忍不住微微一笑,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回顾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种种冒险,种种经历,遇到种种人,发生种种事,种种成功失败,种种悲欢离合。
他慢慢地一页页看过去,看到了很多自己当初没注意的细节,也看到了不少自己已经忘记的事情。
就这么看着看着,他看到了自己被秩序之主打昏濒死,跟神国一起摔进主位面,身体还没落地,就被宛若光球倏忽而来的至善之主神国,那个被误认为“古精灵神庙”的小小世界收走。
他看到了虚空神系的诸神联合盟友们,把神国“庇护所”和虚空城结合起来,打造了一座坚固的要塞,他们把自己当初创造的一些强大武器,什么巨型电磁炮啊核弹头啊之类的都移到了要塞里面,并且将西北共和国愿意留下的公民们也都接到了要塞里面,决心凭借这座要塞抵抗到最后。
他看到了重伤的秩序之主踉踉跄跄摔进来,在大家的帮助下疗伤,然后凭借要塞和光辉之主又大战了一场,虽然伤势更加严重,那些强大的武器也大多损毁,却总算将光辉之主逼退。
他看到了光辉之主建立新秩序,自名为“至高之主”,祂不再亲自来进攻,只是推动这种扭曲的新秩序,不断侵蚀虚空要塞。
他看到要塞被一点点侵蚀,一点点崩溃,原本就在这里的,以及后来投奔过来的诸神竭尽全力也无济于事,只能步步败退。
他看到了最终要塞几乎完全陷落,只剩下了位于最中央的神殿。
他看到了神殿地下的大厅里面,气氛悲凉。凡人们已经大多被封印在一个个小世界里面,只剩下少数强者相顾无语。
然后,在一片灰暗和绝望之中,他看到了莱昂站了出来,找到了疲惫苍老,奄奄一息的秩序之主,双方讨论起来。
他们并没有讨论很久,只用了大概三五分钟就商定了计划,然后便向大家宣布了计划。
诸神惊骇,凡人惊骇,然后惊骇变成惨然,大家都无可奈何。
莱昂向亲人和朋友们道别,传奇强者们愤恨于自己的弱小,泪流满面。
隋雄下意识地集中了精神,于是他甚至听到了莱昂和妻子、女儿道别时候的话语。
“抱歉,我不止一次向你许诺,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结果到头来,我还是失约了。”莱昂并不因为将要死去而恐惧,脸上满是歉疚之色,“而且还要勉强你活在没有我的世界里面……我真的……很抱歉!”
卡莉莎紧紧地抱住他,泪水将他的铠甲都打湿了,却只是在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莱昂又低下头,看着抱住自己大腿的女儿:“伊丽莎白,以后你来照顾妈妈,好吗?”
“嗯,爸爸,我会听话的。”小女孩的脸上满是泪水,却倔强地不肯哭出声来,反而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尽管比哭还要难看。
“好孩子!你坚强的样子,就像爸爸一样。”莱昂揉揉她的头发,笑容温柔而悲伤,“爸爸为你骄傲!”
说完,他略施神力,让卡莉莎母女昏睡了过去,又用神力将她们包裹起来,暂且封印。
“希望你们还有醒来的一天,希望你们醒来的时候,能够见到一个美好的世界。”他低声祝福,然后将封印着妻子女儿的光球递给身边的知识之神沃尓,自己则转身走向了大厅的中央。
“诸位。”他环顾四周,对着满脸惨然的诸神和凡人们说,“我要上路了,虽然或许支撑不了很久,但我祝愿你们能够等到陛下归来,等到自封至高的恶棍被打倒的那一天。”
“到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
说完,他拔出自己的佩剑,将它深深地插进地面上的魔法阵中央,对面无表情脸色苍白的秩序之主说:“可以了,开始吧。”
秩序之主点点头,身体骤然崩溃,化作一团火焰,落在剑柄之上。
莱昂笑了笑,向前迈了一步,身体骤然缩小,走进了火焰之中。
熊熊烈焰立刻紧紧缠绕着他,剧烈的痛苦让他闷哼了一声,咬碎牙关,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但他的脸上依然在笑,甚至还挥挥手,隔着火焰向大家致意道别。
火焰越发猛烈,不断灼烧,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一直不变。
直到他的身影渐渐模糊,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才露出了遗憾和歉意的神情,对着空中低声叹息。
“陛下,抱歉啊,我又没有能够完成您的命令。虚空城我没有守住,也没有能够等到您回来……”
就在这时,他突然心中一动,隐约看到一个明明不认识,却感觉异常眼熟的年轻人,正在虚无缥缈之处,看着自己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道歉。
“你很好地完成了我的命令……对不起!是我回来得太迟了!”
然后,莱昂的身影缓缓散去,入土委地,化为灰烬。正义之神约尔加德曼走进了火焰。
“啊!好痛!”祂大叫一声,龇牙咧嘴,“伊戈尔那家伙一直在笑,我还以为一点都不痛呢!可恶,被祂给骗了!”
祂如此抱怨着,却一点也没有要逃走的意思,反正在火焰里面坐了下来。
“啊呀呀,我这么强大,要烧多久才能烧完呢?苦恼啊……真是苦恼啊……我究竟是该希望早点烧完,还是该希望多烧一段时间?”
说着,祂突然眼睛一亮,笑着看向身边:“兄弟,是你吗?你回来了,还是……”
祂的笑容敛去,沉默许久,深深地叹了口气。
“原来……只是幻觉啊。想不到我居然也会产生幻觉,果然是修行不够,死到临头的时候还不够坚强啊!”
隋雄默默低头,不忍与祂的目光相对。
第三个投身火焰的是海洋女神爱丽儿,祂依然青春美貌,充满活力,但当正义之神也终于快要燃尽的时候,祂却抢在别的神祇之前,纵身跳入了火焰之中。
“我的导师,我的父亲,我终于可以为您做些什么了!”被烈焰灼烧的人鱼闭着眼睛,一滴泪水尚未化作宝石落下,就已经在烈焰之中灰飞烟灭。
此后,隋雄又目睹了一位又一位神祇投身火焰,前仆后继守护神殿。他们有的慷慨激昂,有的云淡风轻,有的从容不迫,有的伤心痛哭,有的满嘴脏话骂骂咧咧,也有的一言不发沉默赴死。
也有一批神祇、邪神和半神们无法忍受这种缓慢而痛苦的死法,已经对未来不抱半点希望的他们在自然神系两位主神的率领下冲出了神殿,去向敌人主动发起了进攻,然后在极端不利的世界秩序之中,十成力量只能发挥出一两成,面对压倒性的敌军,他们很快倒下,血染沙场。
隋雄看得咬牙切齿,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够为他们做些什么。
世界都已经被光辉之主毁灭了,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成了泡影。
他默默地看下去,看到了最后一位神祇——衰老瘦削的制盐术之神,费拉·肯基。
这时候凡人们都已经被封印了起来,偌大神殿里面,只有他还清醒着。
“终于,轮到我了。”祂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正准备走向火焰,却又停了一下,按照从英雄之神开始时候的惯例,走到壁画面前,在上面留下了关于自己的内容,以及几段留言。
然后,祂摇摇头,叹了口气,嘟囔着:“也不知道能不能让陛下看到。”就这么走进了火焰之中。
隋雄闭上眼睛,“画卷”之中的时光随之停顿。他仰起头,任凭泪水沿着脸颊留下,却哭不出声来。
(你们的所有奋斗、所有辛苦、所有努力、所有牺牲,我全都看到了!)
(你们已经为我做得足够了,甚至于太多了。现在,也该是我为你们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虽然并没有很大的把握,但是,值得一试!”
伸出双手,隋雄抓向眼前的“画卷”。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对你们的牺牲发誓,我一定会挽回一切,决不让世界就此毁灭!”
最终章 大结局·邪神旌旗
隋雄握住了时间。
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就是握住了时间。
握住,紧紧握住,然后用力拉拽。
他试图把属于“过去”的时间拉拽出来,覆盖眼前这已经毁灭的“现在”。
这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就算是他,也觉得根本不可能办到。
但他必须要做到,不这样的话,就没办法拯救这个被毁灭的世界,就没办法让自己安心。
就没办法……向那些牺牲了的朋友们、部下们交代!
所以,他必须做到!
“隋雄,加油!”
他对自己说。
然后,再次发力。
无形的“画卷”被拉扯,却纹丝不动,宛若落地生根一般,不管他用多大的力气,也没办法将其拽动一分一毫。
隋雄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
往事不可追,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哪怕是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也休想将曾经的过往追回亿万分之一个瞬间。
但是,他不甘心。
这个世界承载了他太多的思念,太多的牵挂,太多的不舍。朋友们、部下们,那些相信他的人们,那些为了一个信念慷慨赴死的诸神们,那些在沉睡之中等待希望的人们,那些烧尽了自己的一切,只留下壁画上一段段留言的诸神们。
他们所努力守护的东西,绝不该就这么逝去!
怒吼一声,隋雄再次发力。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但他偏偏要告诉自己,你能做到!
放弃希望,承认“做不到”是很容易的事情,但他能够就这么放弃吗?
在昔日的岁月之中,追随他相信他的大家,直到燃烧殆尽,也没有放弃希望,他怎么能够放弃?
“给我,动起来!”
双手紧紧抓住了时间的画卷,超乎想象、无与伦比的力量疯狂撕扯着稳固一体的时间。这份力量足以搅动整个大循环,能够重定地水风火,让混沌不清的世界重新获得秩序,开创全新的纪元。
但是,依然无法撼动时间。
过去就是过去,过去不会再来。
隋雄的双脚牢牢钉在虚空之中,在他的双脚周围,虚空碎裂,却又被他固定住,无法真正裂开。时空扭曲,犹如锁链一般,反反复复地缠绕在他的双腿上,让他可以站得更稳,犹如建造房屋之前打地基时候钉下的桩子一般,纹丝不动地固定在那里,提供给他源源不断的力量。
他的身体弯成了一个弓形,因为极度发力的缘故,每一条肌肉都在跳跃,都在颤抖,他在压榨自己全部的力量,连一点点都不放过。他停住了呼吸,闭上了眼睛,停住了所有在发力过程中用不着的器官,关闭了所有用不上的感觉,只为再榨取出哪怕多一丝的力量。
然而,他拽不动时间的画卷。
想要超越时间,用过去来覆盖未来,否定掉已经世界毁灭的结果,是不可能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
隋雄咆哮着,咬紧牙关,鲜血从牙缝里面渗出来,满嘴鲜红,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将身上皱巴巴的单衣打湿了一大片。
因为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力量,他的指甲一片一片地掀起,鲜血不断涌出,流在他的手上,润湿了手指。
在这一瞬间,他的手打滑了,没有能够再抓住时间的画卷。
伴随着手上骤然一轻,他整个人失去平衡,随着拉拽的力量飞了起来,在空中摔了好几个跟头,一口气撞碎了若干湍流,最后如同死狗一般躺在哪里,衣服上点点血迹,宛若打了败仗的士兵一般。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够倒下!”
隋雄用了好几秒钟才恢复清醒,想要赶快爬起来,却发现因为发力过猛的原因,全身的肌肉都在发抖,手软腿软,一用力不仅没能起身,反而又再次摔倒。
“呸!真是没用!才喝了那么点酒,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努力地翻过身,躺在哪里,剧烈地喘息着。
要休息一下,稍稍休息一下,等恢复了力量,再继续努力。
从旧纪元的毁灭到新纪元的诞生,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他有足够的时间,好好休息,然后再次努力。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高考时候一条没能做出来的题目,此刻却自然地浮现在了他的心中。
就算是再怎么艰难的事情,只要一点一点努力,总还是可以做到的。愚公都可以移山,他隋雄年轻得很,有什么做不到!
休息了很久,他总算恢复了过来,重新起身,走到之前的地方,随手打散好几个涌到附近的湍流,再次展开了奇异的视线,寻找时间的画卷。
至善之主又从那个小世界里面跳了出来,问:“你究竟在干什么啊?好像很吃力的样子。”
“我要把过去的时间拉拽到现在来,把这个世界毁灭的时间覆盖掉。”
“……这不可能!过去和未来的次序是不会被改变的,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消失。”
“烦死了!青蛙就给我乖乖闭嘴!什么叫‘不可能’?我现在就做到给你看!”
隋雄大叫着,再一次抓住了时间的画卷。
“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他又一次发力,但依然还是没办法拽动属于过去的时间。
“放弃吧,就算是你,终究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人不能总停留在过去,纵然再怎么痛苦,我们也只能立足现在,走向将来。”
“我才不要立足这个世界毁灭的现在!”隋雄疯狂地大叫,“将来什么的,我更不承认!”
“不要把我跟你们相提并论,我是这世界的支点,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事情!”
说着,他再次发力狠拽,却因为脚下一滑,再次摔倒在地。
至善之主愁眉苦脸地看着他,看着他状若疯癫一般,撕扯着自己无法看到的时间,想要做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暗暗叹息。
祂已经放弃劝说,只能在一旁耐心等待。
做不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做不到的。祂等着隋雄死心,然后想要讨论一些关于新纪元的事情。
过去曾经的错误,决不能再重演!
但隋雄没有放弃。
他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地努力,一次次地失败。
但他没有放弃。
他变得衣衫褴褛,变得蓬头垢面,他渐渐受了许多的伤,渐渐连站都站不直。
但他不肯放弃。
他的呼吸粗重,他的目光散乱,他的脚步虚浮,他的手臂也渐渐虚弱无力。
但他依然没有放弃。
“算了吧,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不知道等待了多久,依然等不到他放弃的至善之主难过地说,“那些死去的人们、那些燃尽的诸神,他们绝对不会想要看到你这样死去。”
“我才……不会……就这么……死掉!”
隋雄用拉风箱一般粗重的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至善之主愤怒起来,变成比人还大的青蛙,抡起拐杖,重重砸在他的头上,“时间是无法被移动的!想要用过去的时间来覆盖现在,根本不可能!”
隋雄没有理会那对自己毫无用处的攻击,转过头来,疲惫不堪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知道吗?邪神……也是神。”他艰难地说,“接受……大家的……祈祷。回应……大家的……盼望。这就是……神!”
“他们……盼望着……我……回去。我……不会……辜负……他们的……盼望!”
“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啊!”至善之主苍老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如果做得到的话,我早就去做了!人们盼望,神就能做到,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隋雄又笑了,喘息了许久,才回答:“我……和你……不同。我是……邪神。邪神……不用……遵守……什么……规矩!”
“所以……我……做得到。”
“你也做不到!你都已经快要活活累死了!”至善之主暴怒,抡着拐杖疯狂地猛砸,“你的力量已经用尽了!你尽力了!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你不能死在这里!”
“要是……不能……拯救……世界,我……死在……这里……也……不错!”
隋雄疲惫地回答,尽可能地站直身体,抓住了面前时间的画卷。
“你怎么能死!你死了,这世界就彻底没希望了!”至善之主抓住他的手臂,试图阻止他,“放弃吧,再开启下一纪元就好。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永恒的东西,上一个纪元终结了,这一个纪元也一样会终结……再开启下一个纪元吧!为那些未来本该诞生的一切想想吧!”
“不用……担心……纪元……问题。”隋雄手臂轻轻一震,无可抵御的力量便将至善之主震退,“就算……我……死了……也会……有……下个……纪元。”
“我会把……身体……化作……大地……眼睛……化成……日月……血脉……化成……江河……呼吸……化成……风雨……”他剧烈地喘息了一会儿,挤出一个几乎要崩溃的笑容,“下个……纪元……会有的!”
说着,他再次用力拉扯。
因为无数次被他拉拽撕扯,本该无形的时间画卷都染上了浅浅的血痕。这些血痕凌乱不堪,每一条都记录着他的努力和痛苦。
和往常一样,时间的画卷纹丝不动,只是随着他手上崩裂的伤口,又增加了新的血痕。
这次的血痕重叠在过去的血痕上,渗入了时间的深处。
虚空要塞最后的神殿地下,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里面,即将燃烧殆尽的虚空城守护神莱昂·伊戈尔微微一愣,他看到了在时间的彼方,浑身是伤的隋雄拼命拉扯时间画卷的景象。
尽管彼此其实从没有见过面,但他却一下子就认出了隋雄。
“陛下?!您怎么这样了!您这是在干什么啊?”
隋雄一愣,下意识地左右看去,随即苦笑摇头:“看来,我真的是死到临头了,竟然幻想自己听到了莱昂的声音。”
然后,他再次听到了莱昂的声音。
“陛下!我在这里!能听到吗!”
这次,不是幻觉。
因为血痕渗入时间的缘故,过去和未来被连接在了一起,隋雄和莱昂终于联系上了。
身为神祇,莱昂很轻易地就明白了未来发生的事情,也明白了隋雄正在干什么。
“陛下……您……”几乎燃烧殆尽的虚影眼中闪烁着泪光,“对不起,我帮不上忙。”
“怎么会帮不上忙呢?至少可以帮他加油嘛。”正义之神约尔加德曼的声音传来,那是来自另外一个时间,即将燃烧殆尽的祂的话语。
“父亲,或许我们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就算是一点点也好,多少总能帮上一点忙吧。”
“陛下,在最后的时刻还能与您一起奋斗,是我沃尓的荣幸!”
“我可是战争之神!和时间战斗,这么了不起的事情,怎么能够没有我的参加!”
“虽然我的力量很微弱,但如果能够帮得上您的话……”
“死在和时间的战斗里面,怎么也好过被烧光,这是个适合勇士的结局!”
“请下命令。”
“我相信你所做的事情是公平而且正确的,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这双总是握着锄头的手,偶尔也想要抓住一些很厉害的东西!”
“我可不是只会享乐的,现在我已经是中等神力了,别小看我啊!”
“您赋予我以重生,此刻正是我回报您的时候!”
“以英雄之名,我认可你的奋斗,并请求你允许我参与拯救世界的伟业,分享你的荣耀!”
……
一位又一位神祇在时间的一个个片段里面发来讯息,一条条讯息汇集起来,如同水滴汇成小河,在时间的那一边,和隋雄遥相呼应。
隋雄一一回应,每一次的对答,都让他的精神振奋一些,他的眼中重新焕起了光彩,那一朵火焰穿过了悠久的岁月,穿过了被毁灭的世界,从神殿的地下大厅里面,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火焰重新开始燃烧,如同他重新燃起的斗志。
不仅如此,伴随着火焰的燃起,来自于更加遥远的时间之中,难民营、虚空城、西北共和国,虚空假面教会……乃至于当初一无所有时候那些最初的追随者们……无数信仰和支持隋雄的凡人们都感受到了来自时间尽头世界末日的呼唤,他们开始祈祷,无数的祈祷汇聚起来,伴随着诸神燃尽一切的火焰,以隋雄无数次努力的血痕为桥梁,穿越了时间,远远不断地传递过来。
隋雄眼中的火焰越来越明亮,照定周围的地水风火,照透时间的长河,更照出了他心中澎湃如地火一般奔涌咆哮将要喷薄而出的斗志。
隋雄慢慢地深呼吸,伴随着每一次呼吸,他的气息都会增长一些。原本已经疲惫到极点的身体重新恢复了力量,甚至于比过去更强。他一把扯掉了有些碍事的破烂衣服,露出了因为长期劳动而变得削瘦却精壮的身体。一条条伤痕迅速隐去,原本憔悴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健康,而且焕发出了新的光辉。
在过去的时间里面,大家信任着他,支持着他,就算时光流逝,他们都已经不在了,但这份信任、这份支持,却可以穿越时光,在他的心中激荡。
看着他突然恢复了精神,而且变得更加强壮,甚至于整个人都焕发了光彩,忧心忡忡的至善之主大吃一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就恢复了?”
“老青蛙,你觉得,人的力量来自哪里?”隋雄不答反问。
“力量来自于哪里?”至善之主愣了一下,想了想,回答,“来自于吃下去的食物,以及吸收的魔力吧?”
“或许这样也没错,但对我来说,力量的来源,只有一处。”隋雄用重新变得轻松而充满自信的声音说,“来自于我的心中!”
“心不死,力量就不灭。”
“我之前的疲惫憔悴,并不是因为我累了,而是因为我已经死心了,放弃了。在我放弃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是,大家还没有放弃!他们还在时间的那一边,竭尽所能,奋斗不止。他们都在奋斗,我有什么理由放弃呢?你说对吧?”
至善之主的眼睛亮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当然!”
“我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和支持,我要守护大家,守护这个世界,守护我所重视和喜爱的一切!”隋雄微笑起来,眼睛里面的火焰燃烧得越发炽热,“我记得有谁说过,所谓男子汉,就要有为了守护些什么而变强的时候,为了守护那些的时候,就算是‘不可能’,也要把它打碎,变成‘可能’。”
“老青蛙,你有过那样的时刻吗?”
不等至善之主回答,他就大笑起来,再次奋力拉拽时间的“画卷”。
“对我来说,就是此时,就是此地!”
这一次,他终于迈开了步子,拉动了时间的画卷。
“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规矩,我不喜欢的规矩。我打碎了很多,可还有很多存在。”他的步子沉重无比,身体因为竭尽全力而完全绷紧,话音之中却充满了力量,“那又怎么样?继续打碎它们就是!”
“时间不能逆转?过去无法代替现在?这种讨厌的规矩,打碎它就好!”
“我是邪神,我本来就不守规矩!相反,既然被我看到了,那些讨厌的错误的规矩,我就要把它们给统统粉碎!”
他的步子越来越大,时间的画卷在他的拉扯下不断震荡,来自于“过去”的时间渐渐流出,覆盖了此刻的“现在”,世界的崩溃如同电影倒带一般,慢慢地逆转。
此刻的隋雄神采飞扬,他昂首挺胸,扬声吐气,焕发足以照亮整个世界、照亮所有时间的光彩,沿着无数血痕浸染的时间画卷,向着整个时间的长河大声呼喊。
“在所有过往时间里面的人们,你们愿意接受压在你们头顶让你们难以呼吸的规矩吗?你们愿意接受一生辛苦却看不到希望的生活吗?你们愿意接受世世代代努力开创经营,最终却因为野心家而彻底覆灭的命运吗?”
“不愿接受的话,就鼓起你们的勇气,抬起你们的头颅。看到天上的鲜红了吗?那是我的旗帜,那是我的号召!”
“跟我来!”
“改变世界!”
尾声·新时代
在大循环的深处,有一个奇妙的小世界。
这世界和什么地方都不相连,可谓遗世独立。但是里面却也有日月星辰、有山有水、有花草树木、有鸟兽虫鱼。
当然,也有居民,而且还不少。
“总是一成不变的天空,一成不变的山水,一成不变的风景,一成不变的生活,简直乏味透了!”曾经威风八面的贵族之神苦恼地挥动锄头,跟泥土以及杂草战斗,不像是在锄草,倒像是在砍树,“我讨厌这种无聊的生活!”
“其实也并不那么无聊,习惯的话,还是挺舒服的。轻松自在,又没什么烦心的事情,安安稳稳过日子,没什么不好。”守护之神挑着两桶发酵和稀释过的粪水从她身边走过,即使早就闻了无数次,她还是立刻捂住了鼻子,满脸嫌弃。
“你就不能离我远一点吗?这东西简直臭得要熏死人啊!”贵族之神抱怨。
“这可不行,庄稼要施肥呢。”高高壮壮的守护之神憨厚地说,“其实也不是很臭,发酵过了,我又稀释过了。这种程度的臭味,比起战场上的遍地死尸的味道要好闻得多吧。当年打那么多仗,也没见你哪次嫌臭过……”
“那时候打仗有好处,我当然不会嫌臭!”贵族之神没好气地说,“我们都是不死之身,又不需要靠田地里面这些收成过日子,马马虎虎随便做做应付差事就好,用得着这么认真吗?”
“既然做了,就要做好。”守护之神微笑着回答,“连一只猪都能够尽忠职守,为什么我们不能呢?”
贵族之神看着那个戴着监工帽,一脸严肃地站在田头的猪头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只吃盐猪!要是在外面,老娘我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它!”
“但在这里不行,不是吗?”附近一位正在工作的神祇叹道,“老老实实工作吧,就像至善之主陛下说的,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我本来就是人!哪有什么‘重新做人’!而且我为什么要听一只青蛙的命令啊!”
田地里面的喧嚣,并没有影响河边的安宁。
一只戴着眼镜的青蛙趴在河边的泥土上,看着那个躺在树下发呆的身影。
“乌瑟尔,你这样抗拒改造是没用的。老伯我有的是耐心陪你耗,什么时候你老老实实服完刑,什么时候我才会放你出去。”
伟大的人类主神不屑地冷哼一声,懒得理睬这个居然会跑来当狱警的没出息的伟大神力。
(可恶!这里断绝了信仰的来源,让我施展不出一丝神力来!只要有哪怕一个凡人信仰我,我就能够凝聚一点神力,借助这一点神力,我就能冲破那个明明是人类却喜欢变成海蜇的混账给我下的封锁,重获自由!)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但不管怎么样,只要我能够出去,就一定能够重新登上巅峰,征服全世界,成为伟大的主宰!)
(上一次我准备不足而失败了,这一次我已经仔细盘算过了,绝对不会再失败!)
青蛙无奈得看着他,连连摇头。
“乌瑟尔,你还是别做白日梦了。你们其实都已经跟着世界灭亡一起死掉了,能因为隋雄他拯救世界而跟着一起复活就已经很幸运,征服世界什么的……不可能的!”
就在他惯例地苦口婆心劝说的时候,空中突然一震,一个奇怪的圆筒飞了进来。它的速度起初很快,但一转眼就慢了下来,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慢慢地降落在河边的空地上。
“看来就是这里了。”一个穿着怪异连帽长衣、精神抖擞的中年人带着几个穿着同样式样衣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左右张望,“囚禁曾经控制世界和毁灭世界的大魔王乌瑟尔·让以及他的党羽们的监狱,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监狱,倒是很有田园牧歌的味道呢!”
说起来很怪,这几个人种族不同,力量差距也很大,有的人很强,有的人则相当弱,但他们彼此之间却相处得既平等又自然,一点也没有因为力量的不同而产生差距或者隔阂。
乌瑟尔注意到他们,先是一愣,随即纵身跳起来,三步并做两步,急不可耐地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你们是谁?是来找我的吗?”
中年人一愣,拿出一本薄薄的只有两页的书,随手一翻,按了几下,就看到书页变化,显出了一副插图,画的正是乌瑟尔的模样。
不过,插图上的他身穿铠甲,威风凛凛,现在的他却穿着寻常农夫的装束,看起来潦倒落魄,没有半点威风可言。
“看你的长相,应该就是他没错了。”中年人对照了插图,肯定地说,“这次我们果然没找错地方。”
说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大魔王采访记录,这个世纪的最佳新闻奖,绝对非我们莫属!”
乌瑟尔懒得计较他的无礼,急切地说:“你是人类吧?人类的话,理应信仰我才对,我是人类的主神啊!”
中年人愣住了,还没回答,旁边的年轻人已经忍不住开口:“我们早就不信仰神祇了,又没有什么好处。”
“怎么会没有好处呢!”乌瑟尔大怒,却又不好发作,“信仰神祇的好处很多的!”
一个年轻人笑了,对同伴挤挤眼睛,众人纷纷按下衣服上的某个按钮,开始记录眼前的画面和声音。
“信仰神祇,可以让我们永远幸福吗?”那个年轻人问。
乌瑟尔想了想,皱眉,摇头。
“可以让世界永远和平吗?”另一个年轻人问。
乌瑟尔皱眉的时间更长了,最后却还是摇头。
“可以让我立刻就知道整个宇宙的全部奥秘吗?”中年人问。
乌瑟尔有些茫然,沉默不语。
“看来也不行。那么退而求次,你能让我们很容易地探索整个宇宙吗?”中年人又问。
乌瑟尔的脸色已经很难看,却依然没有回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信仰你有什么好处啊!”一个年轻人嗤笑着说。
乌瑟尔的眼角微微跳动,他分明听到了混账监工猪和狱警青蛙的嘲笑声。
“信仰我,我可以赐予你以永恒的生命!”他清了清嗓子,用威严的声音宣布。
回答他的,是中年人很纳闷的话语:“……这世界上多的是借助科技实现永生的人,一点也不稀奇啊。”
“他真的是大魔王吗?总感觉……这个新闻似乎没什么看点啊……”
“我们该不会白跑一趟吧?”
“不可能!”乌瑟尔暴跳起来,怒吼,“这怎么可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多年了……”中年人又翻开那本只有两页的薄薄的书,正要查询,乌瑟尔已经急不可耐地将书抢到了手里。
没等翻开书页,他的目光就先被书的封面吸引了。
封面上,一个扛着红旗的绿水母,正冲着他笑得阳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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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