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凌厉如火烧后的铁针,刺穿一层层的遮挡物后依然炽热。何山趴在床上,只觉得脊背汗如雨下,顺着腰侧滑落,饶是困得头疼也睡不沉,迷迷糊糊。烦躁地翻身仰躺,蓝色窗帘岿然不动,空气却是不住地扭摆,像一群透明的妖怪在蹦迪。
昨晚把门关上了!
他郁闷地下床,黏腻的皮肤跟凉席分开的时候发出嘶嘶的如同胶带分开的声音。猛地拉开门,一股冰锥刺入般的冷气扑面而来,又爽又冰。
拿了毛巾去冲了个澡,出来没一会儿就冷地哆嗦,把空调温度调同,舒服地去厨房准备早餐兼午餐,已经十点半了。正在切菜的时候突然爆出一声大喊,惊得他差点切了自己的手指,心有余悸地亲了口幸存下来的指尖,向屋里吼道:“别睡了,起来给我搭把手!”
几分钟后何风抓狂地出来把空调调到十八度,一直啊啊啊地喊,直到室内温度冷到视线里的颜色深了一个层次,才嗯嗯嗯地结束了嚎叫,改为舒服的呻吟。
“哥,你这是谋杀!”何风看着厨房的背影,怨道。
“去把落地窗打开。”何山头也不回地说,继而往锅里放了一大勺辣酱,看着菜的颜色变红,尝一口点了点头,再加一勺辣酱。
何风依言开了点窗,觉得太大又关了点,半厘米的差距处停下,屁颠的去帮忙了。
几道菜炒好后何风接了个电话,然后闯进厨房,“哥,刺猬来吃饭!”
锅铲咣当掉在地上。
“为了我的终身大事已经答应他了!”
哗啦,整袋盐倒进锅里。
“哥!哥,放下菜刀,你可以跟我们一块吃一块吃,真的真的哇哇哇杀人啦!”
何山和何风这对兄弟有点奇怪,感情挺好,却彼此不认识对方的朋友。何山没什么朋友,周围有点交际的人都不知道他家有几口人,何风狐朋狗友数不胜数,却不让哥哥和他们有瓜葛。家里来朋友的话何山一般会走人,或者在书房独自待着。每逢那种时候,何山心里抑制不住地泛酸,不是觉得被冷落,而是心疼。
今天头一回招待弟弟的朋友,何山非常茫然。
空调风呼啦啦地往外吹,从阳台渗进来温热的气息让何山非常贪念,在冻僵了的饭桌上尤为珍贵。
本不愿白白做饭给别人吃自己饿着,现在觉得还不如饿着。刺猬进门就一直打量他,眼神说不上友好。
三人相顾无言,良久刺猬问:“何山?”
何风筷子在刺猬碗边敲了几下,“吃饭。”
刺猬看着碗里的饭,嘴角抽搐。“真的没有白饭?”
何风一撩散落在肩的长发,说:“只有炒饭。”辣酱炒肉炒饭。
何山看了一眼面色冷漠的何风,一点都看不出刺猬手上握着他的终身幸福。“在煮了,将就先吃点。”
刺猬挑眼看何山,眼神尖锐。“你是这家伙亲哥?”
何风凑过去亲了一口何山,“我男人。”
何山面瘫似的擦掉脸上的油,不置可否。
刺猬:“不是你的菜。”
何风:“那你还问。”
刺猬笑道:“难得一块吃饭,藏这么严实还以为是梁朝伟呢。”
何风哼了一声,“曾志伟你们都照样上,可不藏着点。”
刺猬伸手挑起何风一束长发,轻挑道::“跟你在一块儿,谁还能瞧上旁人?”
何风不搭理他,“这顿饭是犒劳,尽快把羌二南给我搞上床。”
何山刚喝一口水全喷出来了。不是因为简单粗暴的话,而是羌二南,和姐的哥哥同名。
名叫羌六橙。当初她说起家里八个兄弟姐妹时,听者全都震惊了:一东,二南,三西,四北,五青,六橙,七黄,最后还有个八戒。姐留心照顾他的原因之一就是他长得很像小弟八戒,新生报道时认识,大概觉得缘分妙不可言,此后经常联系何山,还借着学生会的职务之便查清户口,对他底细了如指掌,于是更照顾他了。
“家里八个兄弟的羌二南?”何山嗓音不自觉拔同。
刺猬和何山一同略带诧异地看向他,同时脱嘴而出:“你怎么知道?”
“八个兄弟?”
瞬间两人又对视道:“你不知道吗。”
“你知道?”
呆住片刻,何风斜嘴笑道:“既然一家子,兄弟几个应该差不多吧,搞一个给我。”
刺猬胳膊搭在倚靠上,“别饥不择食,你和你哥差距都这么大别说别人家八个孩子了。”
何风脸冷下来。
刺猬继续道:“你们一点都不像亲的。”
何山:
他们是同母异父。显然没人知道这是何风的逆鳞。
“给我滚蛋。”何风毫不客气地拽住刺猬衣领往门口拖,刺猬一脸懵逼地被甩出门了,完了又开条缝把他鞋扔出去。“靠,拖鞋拿给我!”何山好笑地听着何风在门口跟刺猬抢拖鞋,回厨房把菜热了一遍。
吃完何风去了画室,何山一个人抱着电视看了一下午,晚上刷碗的时候有人敲门,还以为是何风,结果是楼下的邻居,鸡窝头长衣长裤,看起来像个疯子。“你们安静点!不然找物业投诉你们了!”然后仓皇下楼了,险些摔下去。
何山冲背影喊了句知道了抱歉。
散漫地渡过最后几天假期,开学前一天何山悠闲地在校园踱步,在拖着笨重行李箱的人群中颇有优越感。宿舍楼里人声喧闹,充盈久别相聚的激动和喜悦,除了一二楼这两个低楼层,迈上三楼后看到的大都是光着膀子晃荡的新鲜肉体,有的连裤衩都懒得穿,只剩一条四角内裤在走廊游行。
他们的宿舍楼是学校最老的一栋,公共厕所公用水房,衣服只能晾在走廊里,也不是上床下桌,六个人的东西全摆在两张破旧的木桌子上,柜子很小,只能放点私人的小东西。
回宿舍和几个人聊天,无外乎暑假去哪玩看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再来就是国际惯例,问和对象处得怎么样了,也就是上床了没。宿舍里只有何山和潇洒哥徐术豪是单身,他们只能被问脱单了没。
何山把酱鸭辣酱拿出来,他们晚上准备在食堂包个雅间,带上各自准备的特产好好吃一顿,以慰旅途奔波之苦。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带着一整箱啤酒。
刚入校的时候班主任让每个宿舍取个名字,增加校园趣味,而508门口贴着喜羊羊与灰太狼的贴画,就取了青青草原的名,于是每个人延伸了外号,分别是:沸羊,懒羊,潇洒哥,扁嘴伦,村长和美羊。美羊是动漫社团的,瘦瘦小小的还经常扮女性角色,毫不愧对美羊羊这个女装大佬。懒羊是何山,因为没事的时候哪都不去,宅宿舍窝床上。
村长点了几个菜,号令大家把吃的喝的拿出来,不把酒完不许走出包厢的门。然后一袋袋牛肉干羊肉干猪肉脯摆到了桌上,都是超市里能买到了东西,只有何山的熏肉特别点。没办法,夏天哪有什么能带过来。
何山把辣酱一放,顿时几个人甩头吹口哨,口水
都流到桌子上了。每年都会带很多奶奶做的辣酱,和外面卖的味道很不同,加了腊肉的油汁,自家的辣椒,山上采的野菜磨成粉做配料,不仅仅是辣酱,是一道美食。
每次小聚主要就是吃辣酱和喝酒。
扁嘴伦吧唧几下薄唇,略微突出的嘴吧像极了鸭子。“懒羊,就两包不够吃的。”
何山打开猪肉脯开吃,“下次多带点。”
村长:“我带的酒够多吧,费了老大劲嘞,你们外省的喝不得这样的酒的。”
沸羊:“你自个开车过来啥不能带?费啥劲,快开一瓶咱走一个。”
美羊:“来来来都满上!”
潇洒哥:“女人,注意形象。”
顿时几人哄笑。
几人吃喝间话题全绕着美羊,都在诧异他的女友居然和他滚床单了。美羊只是瘦了点,长得还挺清秀,搁古代就一标准的书生模样,人也很好,怎么闹都不计较,还是热心肠。几个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秉持严禁婚前性行为的美羊,居然不负责任地把女友带出去旅游还给办了。
轮番刨根问底,美羊才说他们暑假已经订婚了。
这下包厢里跟炸开的锅似的,个个张大了嘴从肚皮里发炮,一个接一个的炮弹打得美羊头昏眼花,眼看就要支撑不住破门而走,村长电话响了。他连忙示意大家噤声,几人偷笑,却老实闭了嘴。
“唉叔嗯到了到了放心不会的,我早就戒酒了在宿舍收拾呢,太脏了知道知道,不乱跑放心吧叔好好,挂了拜拜。”
村长满目愁容地挂了电话。
美羊捏着嗓子:“叔儿~放心吧~”
沸羊学美羊:“叔儿,我早就戒酒了~”
扁嘴伦:“叔儿~在宿舍呢~”
何山:“叔儿,不乱跑~”
潇洒哥:“叔儿,你可吓死人家了~”
又是一阵哄笑。
吃完喝完几人都有些熏醉,不想回宿舍就打车去附近一家,包夜嚎叫一晚,正好发酒疯。何山喝了不少,在躁动的房间里不免也兴奋起来,点了首生日快乐,把另外几个人乐呵得不行。
唱完何山借口上厕所溜了出去,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包细短的蜡烛和打火机,坐门口就给点燃一只。他觉得银台的小哥一定把他当傻子看,这会儿估计在纠结要不要出来赶他走。但是一直到蜡烛烧了一半都没有,他有些失望地吹灭微弱的火苗,随手往旁边垃圾桶一扔,投中。
夏日的夜晚连一丝轻风都没有,闷得让人呼吸沉重。今天是他父亲的生日,日子太特殊,九月久号,想不记得都难。但是没人给他过生日。
“坐这儿干嘛。”
何山抬头,是徐术豪。“有点醉了,来找我的?”不可否认的,他希望是这样。
徐术豪没说话,进去买了包烟也坐着,问何山要了打火机潇洒地抽了一口。“抽吗?”
何山没拒绝,熟练地吐了个眼圈,瞥到徐术豪玩味的眼神,才想起来跟他们说过自己不抽烟,于是编了个蹩脚的理由:“暑假才抽的。”
徐术豪嘴角勾起,“你很早就来学校了吧。”
“没你早。”
“那天狗子乐队的表演你不去可惜了。”
何山扭头看他。烟雾氤氲中侧脸线条岩石般冷硬,大嘴巴勾起的弧度像是给自己脸上画了个对号。已阅,帅。
“对摇滚算不上喜欢,不可惜。”
徐术豪抖了烟灰,“也是,就没见过你对钱之外感兴趣的。”
何山在地上捻灭了烟,“钱乃万物之源。”
徐术豪笑了几声,叼着烟起身,何山跟着他上楼,一直盯着他背影。徐术豪是系里出了名的炮王,长得帅身材好还有钱,无数女生投怀送抱,排着队等着跟他一夜翻滚,云雨后全都赞不绝口,五星好评。他基本上不住宿舍,但在宿舍的几天就能看出他挺讲究,什么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看不得宿舍里的脏乱,一柜子的消毒水。何山实在不能把他和炮王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