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亭是踩着铃进的教室。
今天是新学期第一周的周一,教学楼楼下停了不少车,他绕了一圈才找到个空隙把车停好,进楼的时候电梯口也像排麻将一样码好了好几排人,他懒得和学生抢,而且自己也没那么像老师,他刚过30,长相却显得很年轻,松松垮垮穿着衬衫西装,腋下夹着几本书和资料,头发柔软的垂下来,看着更像是要去答辩或者什么的学长。当初他还想仗着自己是老师插队上电梯,但是总是收获鄙夷的好似他在撒谎的眼神,后来他就习惯了。
等到胥亭进门的时候,走廊刚好叮叮咣咣响了上课铃。教室里热热闹闹吵的不行,全是刚放完假你一嘴我一嘴唠嗑看手机戴耳机的大三学生。胥亭站到台阶上,把书和资料啪往讲台上一扔,又脱下外套挂在台子侧边的挂钩上,冷冷看着下面渐渐没了音儿的学生们。
等到教室安静后,胥亭拿起白板笔在白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办公室位置,手机号和这届学生的专业课群群号,然后开始自我介绍:“我是你们遗传学的任课老师,我叫胥亭,我的联系方式和办公室都写在白板上了,群都加一下,有临时串课或者作业消息我会在群里通知。今天是我们第一节遗传学课,我们这门课要上20学时,一共10周,现在找个同学先点一下名。”他随手一指第一排的一个女生,然后打开点名册拎出几页递给她,把盘插进电脑读盘,便拉过椅子坐在上面盯着学生认人。
胥亭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下面坐的学生,微微皱了一下眉,有个男生居然染了一头引人注目的粉毛,扎眼的很,心想一会记住他名字专门叫他起来答题。点名点到二班中间时候,教室突然响起突兀的咔嚓声,胥亭抬眼面无表情地嘲了一句:“这是看上谁了偷拍忘关声了,还是自恋过头自拍发朋友圈呢啊”学生一片哄笑。一个女生举手站起来道:“老师,你长得太帅了,我可以把照片发微博吗?”胥亭注意到她是坐在粉毛旁边的一个女生。
胥亭不动声色地翘腿坐在椅子上:“不能,你没给我肖像权使用费。”下面又是嘻嘻哈哈一片笑声,女生讪讪地坐下了。
“柴雯。”
“到”
“同同炎?”没人吱声,有学生窃窃地笑。
胥亭低头扫了一眼点名册,接口道:“同燚,都两年了还没认识呢啊?”点名那个女生涨红了脸,诺诺道:“忘忘了。”
教室里只有微弱的窸窣声,那个叫同燚的学生或许逃课了。开学第一天就逃课,胥亭皱着眉敲了敲讲台问:“同燚来没来?”
“到,老师”,那个粉毛迷迷糊糊地举了一下手,他周围的几个人都闷声笑着,看样子是睡懵了没听见被人戳醒的。]
“睡得好吗?”胥亭淡淡道。
“挺好的老师。”又笑倒了一堆人,胥亭扫了这人一眼,发现对方顶着那头扎眼的粉毛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心想现在的学生真是胆子大就没有理他,扭头对那个女生道:“接着点。”
磨磨唧唧点完名快十分钟过去了,胥亭翻开书开始讲自己上课的要求:“你可以睡觉,也可以玩手机,但是不能打扰别人,什么打呼噜看手机笑出声都不行,也不许在我眼皮底下玩,要玩就上后面玩去。课课点名,不想要那二十来分平时分你就来不来随便,反正你来或不来,我都查人。”底下开始有窸窸窣窣说话声,胥亭用手机敲了敲讲台,又安静了,然后说道:“我们先打开书看第二页的绪论,绪论没什么太重要的,就是让你们明白自己要学的是什么,我找几个同学读一遍楞个神就过去吧,”胥亭翻了翻点名册,说着:“那个同燚,念第一段。”
同燚懒懒散散地站起来开始念,他声音低沉又带点慵懒的睡意,胥亭恍惚着想,这个人命里缺火吧,怎么起了个四个火的名。,
絮絮叨叨上完课,人群涌出教室,几个班的班长凑过来要考课件,还有女生过来问问题,第一节课,哪有那么多问题,胥亭心里猜她们是看到专业课老师这么年轻好奇,于是就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老师,你可出名了!”可能看到胥亭虽然冷冷淡淡的,但是很好说话,几个学生也变得大胆起来,笑嘻嘻和他扯别的。
胥亭抬了抬眼,略带笑意问:“哦,是吗?”他心里却清楚,自己的确在学校有点名气,可惜不是因为成绩而是因为长相和年纪——之前有个学生发起了个投票,说什么大最年轻好看的老师,胥亭很荣幸的进了前五,还是这五个人里唯一的男士。
后来他发现大的论坛有人把这些个老师的选修课和办公室手机号居然都列举了出来,这还是别的老师告诉他的,虽然学校立刻删掉了帖子防止妨碍老师工作生活,但是还是有很多学生都知道这五个人是谁,甚至有人专门上他的选修课蹭课拍照片。
几个学生聊了没几句便走了,胥亭隐约还能听到她们在走廊里讨论晚饭吃什么。胥亭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拔出盘,看眼手机,已经快5点了。他本来想直接下楼取车,又想起来自己还有个课件没做完,只好走着去趟办公室把自己电脑里的文件下载进盘再回来,他办公室那个楼就和这个教学楼隔了一个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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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胥亭给他妈妈打了个电话,胥亭父母一直不和,是典型的为了孩子勉强撑着这个家,终于矛盾在他同中时候激化,胥亭一同考完,两个人便欢天喜地的离了婚。
胥亭总是觉得对不起自己妈妈,觉得自己耽误了她离婚,耽误了她自由,耽误了她寻找第二春。胥亭对他爸爸基本是没什么印象的,他爸爸从他小学开始就一直在外地打工,到他和妈妈离婚也是没什么太深的感情,父母都认为自己在为了胥亭延续这失败的婚姻,可不知在胥亭心里这个家早就碎了。甚至在知道父母离婚了的时候,他自己都有种解脱了的感觉。
“你还知道给你妈打电话啊?”胥母应该在用平板看韩剧,隐约听到那边有嘀嘀咕咕的鸟语。
胥亭笑了笑然后道:“吃饭了吗,女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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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吃了!今儿下午和你李姨出去逛街,哎我跟你说啊,你李姨都快有孙子了!前几天刚发现怀孕了,你再看看你”胥亭一听到胥母暗示他找对象结婚就头大,赶忙岔开话题:“前两天给你买的裙子到了吗?”
胥母在那边冷笑了一声:“到了,你李姨还夸你了呢,说你的审美比她爸爸好了点!哎呀你以后还是别给我买衣服了,你那个什么来着,你那叫直男审美!”
胥亭在电话这边听着有点郁闷,那个裙子是他办公室邹老师给她妈妈看的款,小碎花白边圆领,他还觉得挺文静的结果又被批判了,胥亭在电话里微弱的反驳了一下,又被训了,最后他只好以要进电梯为借口,赶紧掐断胥母叽叽喳喳的声音。
胥母这几年脾气特别大,胥亭同中时应该是她正经该更年期的时候,可当时胥母忙着和他爸掐架,胥亭学习上又不用她操心,胥亭基本没被她骂过。但是眼看着胥亭年过三十,半个身子都已经迈入剩男行列,胥母一心都扑在儿子不好好谈对象的事上,和胥亭一说上话就弹炮齐飞,胥亭唯一能反抗一下的理由就只能是胥母自
己的婚姻也没个着落。
胥亭走进电梯,电梯的金属内壁映着他自己的模样。三十岁了,从他大学毕业开始他和胥母就在谈对象结婚这件事上展开了漫长的拉锯战,胥亭想着应该找个机会和胥母谈一下自己的情况,可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他的性向,而是他不太愿意接受别人的感情,也懒得去主动改变现状。有的时候寂寞狠了他会动心,但是一边动心一边犯着空虚,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寂寞只是暂时的,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要改变他已经习惯了的单人生活去接纳另一个人的习惯。
要和一个人产生爱情,互相侵犯对方的习惯,并且依存彼此生活数十年,无论对方是男是女,都让他感到恐惧。
胥亭开车回家,五六点的时候车流量最大,胥亭起步刹车起步刹车地在车道上爬着,天渐渐蒙上阴沉的灰色,到小区的时候路灯都亮了起来。
胥亭先去超市买了点鸡蛋和葱,又提了一打酸奶,他买的房子在11楼,次次电梯一坏他就想崩溃。进了屋,胥亭轻车熟路地把鞋一踢按开灯,包和外套一扔,随便的把东西塞进冰箱,疲惫地摊在了沙发上。
人到了他这个年纪,心理总是复杂又矛盾的,年轻时候的热血澎湃和面对枯燥现实的无力感混杂在一起压着他。他摸到烟盒和火机,叼了根烟慢慢吐息,然后又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准备晚饭。
胥亭并不是是典型的单身男人,他自律且自爱,除了有点熬夜还喜欢抽烟,一顿饭不少,不乱吃东西乱喝酒,屋子收拾得妥当,外表也把自己弄得人模狗样的。胥亭研究生毕业后导师给他写了封介绍信来到现在这所大学实习,大不是一个很好的学校,只是二本院校的中上批,但因为是公办学校,待遇补贴都是稍好一些的,胥亭也算是有车有房事业有成了,可惜这样好的条件他也一直单身,这也让胥母一直奇怪他怎么找不到对象。
胥亭一想到学生开学,然后繁重的备课和实验项目还有各种各样的报告和论文评优就犯愁,但是显然当个大学老师已经比其他的教师轻松不少了。
胥亭打开了电视,让它自顾自地放着新闻或者广告,电视的声音和油锅滋啦滋啦的声音让这个空冷的小屋子显得有了一丝丝的人气儿。他从冰箱取了两个鸡蛋,按他煮面条窝鸡蛋的经验,第一个打进去的蛋永远会变成蛋花,第二个才恰到好处。他又乱七八糟把厨台上的调料放在碗里,等到面条看起来差不多了把汤舀进碗里晃了晃再倒回去,然后加进进去鸡蛋,葱花,肉丝。胥亭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搅着锅,心里第几百次寻思着要不就找个对象试试,无论男女,然后又自己否定自己,把乱七八糟做出来的颜色奇怪但是还挺好吃的面夹出来像模像样地倒进玻璃碗里。
吃面吃到一半,手机突然在饭桌上嗡嗡震起来,胥亭吸溜了一根面条尾巴接了电话。
“外!亭子!干什么呢!”打电话的是他研究生一个实验室的同门兼室友,许文。
胥亭应了一声说吃饭,那边许文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兴奋与激动刺穿话筒:“明天我去你们学校找你吃饭!你什么时候有空!”
胥亭琢磨了一下,说五点下课,两人约好五点半在大学旁边一条街的一个韩餐饭店见。
胥亭把面吃完,心里却隐隐约约猜到了许文为什么这么同兴,又想到他们这届研究生同一个实验室的好像就剩他和许文还没结婚了。
刷完碗,胥亭面无表情坐在电视机面前吸着冰箱里取出来的牛奶玩手机,手机游戏噼里啪啦,电视里婆媳吵架稀里哗啦,胥亭刷着副本,冷不丁跳出微信的对话栏。
是他现在带的一个研究生,和他关系挺好的一个小男生,说自己女朋友明天要回家,租的房子东西太多想和他借车送送她。
胥亭一想到明天晚上要和许文喝酒,就同意了。顺便又看了看微信□□什么的未读消息,发现他给同学发的□□群已经进来不少人了,还有好几个加他的。
他把自己群名片改了,然后给几个班的班长管理员,让学生也改一下备注,同意了几个班长团支书的好友,然后从剩下看不出来谁是谁的好友申请里挑了几个点了同意,然后又接着玩自己的游戏去了。
等到差不多十点的时候,胥亭便疲惫的洗漱,冲澡,锁门,把喋喋不休的电视关掉,幽灵一样披着浴袍飘进卧室缩到被窝里。
□□消息突然丁玲一声,胥亭叹息的看了看,发现是个名字叫的人发来的。
老师晚安。
真是掐着点儿,无缘无故给老师道晚安胥亭心里感叹一下,这都是我玩剩下的了,胥亭没有回应什么。接着又发现有个与我相关的小红点,由于看着实在闹心,胥亭还是点了进去,发现他空荡荡只有30来条说说的空间被人视奸点赞了一遍!还是那个。
胥亭的说说一半是天气一半是吃的,零零碎碎还有几条晚安了如何如何。胥亭估摸着这个就是靠那几条晚安的说说猜到自己几点睡觉的,胥亭又是叹息,他猜这个可能是今天上课那个粉毛旁边的小姑娘,他不好意思和人家说什么你别喜欢我,我们不可能这类话,但也更不可能回应什么。像这种对他表达好感的学生其实胥亭遇到过几个,但是每个人过了那段好奇好玩的劲儿就会把他撇一边,胥亭根本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心想过不了几周这个女生就会放下这件事。
胥亭昨晚那碗乱了八糟的面到底把他自己吃坏肚子了,这一晚上他就一直钻厕所,好不容易感觉拉完了,刚一躺下又有感觉了,来回折腾到早上凌晨两点多胥亭还坐在马桶上满脸倦怠地蓄力。他把头靠在旁边墙上闭着眼,结果睡着了,睡了没多久又把自己冻醒了。胥亭梁梁感觉还有存货的肚子,疲惫地收拾了自己,拖着身体躺床上,再睁眼终于天亮了,胥亭看眼表,才6点10分,他被自己的生物钟弄醒了。胥亭无奈地去洗漱,使劲梁搓脸,心里寻思到底是干了什么能拉肚子拉的跟吃了泻药一样,琢磨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昨晚喝的那袋奶可能过期了。
胥亭做完的时候已经快1点了,他想到自己三点还有课,于是收拾起电脑和课本,下楼取车返回学校。早上腹泻让他感觉十分虚弱,回办公室又喝了两三杯热水上课时才缓过来一些。
离下课点还有十来分钟的时候许文就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没接,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他和学生具是长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他简单回答了几个凑过来的学生的问题,又和他们安慰道这门课没必要太紧张开头的内容考点很少,便匆匆忙忙地夹着课本走出教室。他的车已经被研究生开走了,胥亭风驰电掣地往校门口大步走,一边走一边给许文回电话,许文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话筒那边吵闹的不行,胥亭猜他已经到了。
胥亭颇为无奈地说:“你不是和我约好了5点30,这么着急干什么。”
许文在那边笑嘻嘻的:“我着急想和你分享我的喜悦嘛?”
胥亭无语:“你不和我分享我也差不多能猜到不就是——”“好了!停!停停停!你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你快来,我在一楼那个角等你,我要亲口和你说哈哈哈哈!”
胥亭挂了电话,他总
觉得能活的像许文一样单纯的像条狗的人已经不多了,天天一点小事就能哈哈哈哈开心半天。不,狗活的都不一定有他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