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凉夜清风艳红血
书名: 半生祭 作者: 流云南行 分类: 言情

        由于那次暴雨,我再次回到了幽思殿,王父似乎不再禁锢我,可是,我却无心再外出。再次见到母亲,我将所有的疑惑吞入腹中,在我被带离火架的瞬间,我已然明白,所有的苦难都是我带给她的。我怎么忍心询问她是否是我的亲生母亲,这个妇人为了我受尽了苦楚。

        回到幽思殿的第三十天,新春如期而至,辽的成人礼举国欢腾。楼阙在古乐声中微微的颤动着。

        就在这天巫虚天师却殁了,据围观的宫役说,巫虚天师在主持完大典后,突然对着苍天泣血哭诉而后身体直直向后倒去,他面目青紫,双唇紧紧的咬在一起,双拳紧握龟甲已经破碎,他双眼直直的望着天。而空无是天师唯一的徒弟,便在大典上继承了天师的要职。

        夜,我蜷缩在母亲的怀中听着钟鼓之声便有了微微的倦意。

        "传~”此时宫门之外传来宫役的传唤声,我听的出那是太子殿里那年轻的宫役伏禧的声音。我自母亲怀中起身,跪在了宫门。

        "王女弥萨,请遂奴前往太子正宫,太子想见您。”伏禧说。

        我起身跟着伏禧的步伐离开了幽思殿。太子殿本就堂皇,而近日由于是辽的成人礼,的太子殿更加富丽,可是辽却将自己藏匿在宫殿深处。

        “辽哥哥...”我轻轻唤着。

        无人应答。耳边传来锦帛轻轻的摩擦声,我伸手撩开了帘幔,看到苍白的辽蜷缩在屏风之后,宫灯将他的倒影拉的硕长,我的眼睛有了酸涩的感觉:“辽哥哥...你怎么了...”我轻轻的问着,声音在发抖。辽的成人大典昨日刚过,而今日的他为何会这般落魄。

        当听到我的声音时,辽的身体慢慢立直,雪白的长袍铺了一地,看着他的背影我才发现他竟比之前更加消瘦,墨色及腰的长发只用一根白色的发带轻轻束着。他转过身,幽暗的宫灯将辽的脸色映衬如同行尸,他说:“弥萨...我那么努力,可是...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帮不了你...”

        我的眼泪骤然滑落:“我知道,我知道你为了我不止一次跪在王父的宫门前,祈求,祈求他能放了我。我甚至知道你在成人礼上祈求大赦,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哥哥,弥萨不值得你这样做...你可知你这样固执,后果有可能是将自己的前程葬送...”

        “前程...什么前程...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太子,这个太初宫我已经呆够了,太脏了。”辽伸手,在空中挥舞着,我不知道他想要抓住什么,我起身想要握住辽的手,辽却颤颤巍巍的推开了我。

        “弥萨,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叫辽,除了辽,你还知道什么。王后,高高在上的王后,并不是我的母亲,我与宣和少陵并不是亲兄妹。弥萨,你知道吗?知道吗?”辽走向我,我竟听不到脚步声,他好像在梦中行路一般,有一股植物腐烂的气息弥漫在四周,他那羸弱而纤细的手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臂,声音陡然绝望:“你知道的吧?可是你也不告诉我。”

        “辽哥哥...”

        “每一个宫役都在背后悄悄议论我,他们都说我的母亲在冷宫中了此残生,而我竟毫无所知。我的母亲是谁?是谁呢?”辽打断了我的话语,而手上的力气愈加的变大。我看到辽的眼睛逐渐睁大,眼仁布满血丝,好像想要望尽一切。这样的辽,让我害怕,他的灵体好似已经远去,只是留下了这具即将腐朽的躯壳在这偌大的太初宫中游走。

        “辽哥哥,你别这样。”

        辽放开了手,而后颤颤巍巍的朝后退了两步,口中自语:“自幼时起,我便发现母亲待我远远不如宣那般,我一直以为我是长子,宣是幼弟,理应得到更多的爱。我那么爱我的母亲。”辽那已经毫无色彩的眸子转向我,他继续道:“弥萨,曾经有很多宫女在背后偷偷的议论着我母亲的残忍,我却一直不信,因为我时常看到她对着宣温柔的笑。可是在我幼时却让我撞到了那样的一幕,我清楚的记得当年我母亲烧死你母亲的场景,她将火把轻轻的抛向你的母亲,整个祭台在燃烧。火光冲天犹如你出生的那天。

        还有,你可知现在与你住在幽思殿的是谁?她是你的乳母,齐姜夫人死后,王父时常在幽然宫陪着你,所有人都知道王父喜欢她,并让她代替了齐姜夫人而陪伴在你身边,可是我母亲却想用少辛的命来换她的命,少辛还那么小。到现在我都无法忘记她斩下你乳母十指的场景,当时她哀求我母亲将十指还给她待到离世时一同下葬,可是我母亲却将她的十指丢入鱼池。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我母亲如此残酷的一面,我那高高在上的母亲到底还做了什么?”辽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急促的说完了这段话后声音陡然低落。“弥萨,我只是想要弥补我母亲的罪恶。我那么努力的做事,那么努力的讨好她,可是最后她却告诉我,她不是我的母亲...弥萨,怎会如此...”

        辽问我怎会如此,我又如何给的了答案,太初宫,陌生的太初宫一直将我拒之千里在外。

        不等我回答,辽已经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宫门,可是谁也不曾料到这样单薄的辽走路竟是如此的快,少顷便消失了踪迹。我与伏禧沿着太子殿的回廊寻找着,却如何也觅不得他的踪迹。当我到达凌云台时看到了太子的身体舒展的躺在凌云台下,如同一只断了线而翩然掉落的风筝。午夜盛开的犹如鬼火般的夜繁花和深夜里的红灯笼,在漆黑的夜晚,在荒僻之所,它们兀自鲜艳火红,与辽的血连接在了一起,如斯邪媚。

        我蹲下身痛哭流涕,辽走的那样匆忙,我甚至来不及告诉他,赵夫人便是他的母亲...

        此时王后出现在我的身后,她将手轻轻的放在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到了王后,依旧如曾经一般,在别人遭受磨难之时,充当着灾难的挽救者,而那抹永远挂在王后唇边的浑浊笑意,第一次让我感觉到彻骨的寒冷,这让我对这本就陌生的太初宫更加恐惧。

        在我以为辽的死必定掀起轩然大波之时,此事竟毫无征兆的趋于平静,静的好似从来就不曾有过一个叫辽的太子曾在这里降生、在这里死亡,辽的去世就像一个迷,一个没有人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答案的迷,宫中众人的脸也变得更加深不可测。而作为次子的公子宣,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新的太子,在他入住太子殿的那天,他将辽哥哥曾经用过的一切物实丢出了宫门。

        太初宫的十几年,没有人知道辽是如何屈卧与时光之水上沿着宫河漂流的,无数个夜晚辽向着已逝的先祖们合掌祈祷,祈求着太初宫里的怨灵能少一点再少一点。可是有史以来皇宫都是怨灵最多的地方。辽,一个不适合生在帝王家的人却偏偏降生于此。

        空无不再是太子的师傅而是天师,本以为他将忙碌,却不想,我依旧能时时见到他。

        “你说那些鸟儿能飞多高。”我坐在宫墙上看着昏暗的天空。

        空无就站在我的身边,仰着头,他说:“很高,高到我们无法望见那个地方。”

        “为什么他们要飞那么高,那里有什么?”我收回仰望的目光转头看着空无。

        “那里有天堂,它们想去天堂。”空无停顿而后看着我,他说:“就像辽一样...”

        听到辽的名字,我的泪便悄然滑下,手中那根原属于辽的白色发带早已经被辽的鲜血染的血红:“辽哥哥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他还那么年轻。”

        空无看着我的脸,他的声音很低他说:“因为他总想把天堂搬到人间,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站起了身,双目紧闭双手朝上方用力舒展,天堂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只因为想把天堂带到人间,他便死了吗?”我无法理解。

        “太子本可以不死,可是他太倔强,人命从来都由不得自己,特别是皇族,上天给每个人都安排了自有的使命。”

        “自有的使命吗?那么上天给了我什么使命,郑国又给了我什么样的未来,就像太子哥哥那样,郑国赐予他成人的厚礼,转眼便化作一腔喷涌而出的热血吗?空无,这便是皇家赐予儿女们的使命吗?这样的使命我不要...”

        然而那一切的一切并不是我说不要便可以不要的。如同我的命运,皇家从新赐予我的命运。我不再是被禁锢冷宫的倾国女祸,而是敬王最疼爱的郑国长公主弥萨。那被剥夺了十五年的身份重新回了我的身上,然而这样的身份似乎也无法拉近我与这太初宫的距离,反而让我越离越远。母亲得到这个消息亦没有一丝的愉悦,反而是更加的悲伤,终日的彷徨不安。

        我原以为我的命运之树在即将干涸之际突遇甘霖,或许能再次生根发芽,安然度日。未曾想,在辽死后,我的命运便有了完全不同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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