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美分几种,一种热情似火,就像歌姬扭动的身姿;一种柔情似水,似曾经疯了的赵姬;一种矫情似狐,妖媚惑主,如齐姜。而最高级的恐怕要算是风情万种,缠绕不去,如同我们对面的那种美景…”王后的声音在殿上响起,她对身边的女儿少陵如此说。而后将手指向我。
少陵的目光随着她母亲的手指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在王后母女的注视下走入大殿,我匍匐下跪:“弥萨参见王后。”
“弥萨,你可知为何重新赐予你皇家的荣耀吗?”高高在上的王后端坐在鸾座上俯视着大殿。
“弥萨不知。”
“辽。”王后开口,而后轻轻咳了一声继续道:“这是前太子辽尚在世时请求君上赐予你的荣耀,弥萨,你当好自为之。”
我抬头,抵着地上的手紧握成拳,我说:“那么请王后告诉弥萨,弥萨的荣耀是否是用辽的生命换得?”
我看着王后,然而王后的脸上除了冷漠外竟无任何表情,她说“弥萨,太子的离世无关你我,那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我黯然,却无话可说。一路走来,我早已经知晓在这森冷的琼楼中恐怕就连死亡都无法自主,辽是否自己选择了死亡,无人能知。
我低下头不再看王后:“弥萨谢王后垂怜,谢太子疼惜。”
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弥萨,你已年方十五,虚长了少陵两岁。你是长姐,以后便时常与少陵多多走动吧,这宫中的王女只有你们两人而已。”
我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一直厌弃我的王后会允许她的女儿与我交往,在看到王后身侧的少陵时似乎明白了什么,我轻轻的咬了咬唇角而后低头道:“弥萨谢王后荣恩。”
“如今你与你的母亲已经无需继续居住在那里了,宫役们已将西景殿打扫过,你与你的母亲近日便可搬进西景殿。”王后的心情似乎很好。她的心情当然很好,他的儿子做上了太子之位,不久的将来便将成为郑国的王,而她的女儿少陵,因为我的出现便可以留在郑国常伴左右,我的母亲,我可怜的母亲将孤独终老在这郑国森冷的太初宫中。
“弥萨谢王后隆恩,只是弥萨与母亲已经在幽思殿住了十五个春秋早已习惯了那里,想必母亲也如弥萨一般不愿意再换地方了。”我回答。
好似我拒绝让她十分不悦,连带眼神都变得狞厉,语气也变得冷涩:“那么,你有什么想要的,此时竟可说出。”
我不知道为何我的居然会让她如此不悦,难道她以为让我与母亲住的舒适,她的心便能安么?我本想拒绝,然而我此刻的脑中突然想起了那个天牢中的宁卫女子来,我说:“王后,孩儿想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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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菖蒲出现在我的眼前是第二天的午后,当时漫天的乌云中竟透下了微微的日光来,菖蒲手足无措的跪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仙女。”菖蒲看着我如此说,泪流满面。
如今已经十七岁的宁卫女孩菖蒲在被禁锢了十年后终于离开了天牢,来到了我的身边,或许将来她也将代替我陪伴着我的母亲。
“菖蒲,抬起头来。”我说。
在我的话声中,菖蒲抬头,她看着我,眼中是满满的虔诚,如同在望着神明。
“菖蒲,如果有一天我离去,请你照顾好我的母亲。”这是请求不是命令,我不奢望母亲能如曾经一般快乐,甚至我从未见过母亲快乐,我只希望我的母亲能安康的在这宫中终老。
“公主要离开吗?要去何处?”菖蒲问我,声音很轻,眼中是满满的疑惑。
我哑然失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否会离开。”我希望王后对我态度的转变只是因为辽哥哥的死让她觉得难安。而非别有用心。
此后的幽思殿便多了菖蒲,她如同一个信徒,虔诚的度过每一天。幽思殿虽不再是禁足之地,却依旧如曾经一般的安静,唯一不同的是永巷不再常年无人,敬王的孩子们时常经过幽思殿,而后用眼尾的余光有意无意的瞟着殿内的我,却从不踏足殿内。然我却知晓幽思殿乃是这郑国太初宫最僻静的宫殿,再往后将无去处。他们来此绝非路过。我想,或许他们都好奇,好奇敬王的弃女有什么样的魔力能从新拿回贵族的身份。
今日来到殿外的是少陵,她站在殿外看了我足足半个时辰,看我坐在宫殿的回廊里,用手轻轻撩拨宫铃,看我摆弄园中的花花草草,我以为她会走,可是她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打算。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问。
“你...”少陵欲言又止。
“我什么?”我反问着。
“你还没有听说吗?”少陵看着我,表情有些迟疑,
“听说什么?”
“王父已经颁了旨意,让你前往靖国与靖国的君主成婚。”少陵说完,我的身影不由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这个结局我早就猜到,只是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我依旧感到天旋地转,我一直幻想着,幻想着那只是我自己的猜测。
“你也不想去,对么?”少陵看着我,而后慢慢走近。
我惨笑“不,我想去...”只要能离开太初宫,离开郑国,去哪里我都愿意。我如此安慰自己,可是,去了靖国我便能得到自由吗?
现在我终于明白王后话语的含义,长大真的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渐渐长大了,也慢慢的明白,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权力才是皇室最大的敌人,我们手中有着传统赋予的绝对的权力,可是我们却被权力所掌控着。
少陵听了我的话语,如花的脸上此刻绽放出一抹笑来,她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她说:“喜欢便好,否则我不知该自责到何时,原本该是我前往,而今竟变成了你,我一直担心你,担心你才刚获得自由便要远嫁...”
少陵还在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我只是惨然一笑,而后转身走进宫室。
...怎么办...我真的要离开了。
我在宫室中坐了一天一夜。这一天,母亲和菖蒲曾来看过我,却也只是看看,她们没有惊扰我。我就那般坐着。
我听见黑色的风如水流一般穿过所有的琼楼玉宇,而所有的梦在此刻都变得黯淡。如流星一般在意识尽头逐渐陨落。幻境如烟似雾,不断蔓延,直向时光的前沿爬行而去。我坐看夕阳西下,坐看夜色低沉。一只巨大的手在我刚得到幸福的时候骤然遏住现实,掐住了想象中绚烂的痕迹,让一切沉重。我追思着空无,他素衣而立,笑容素淡,犹如月光微洒。我走到他的面前,抬头看他。他对我微笑着,让我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我不禁泪落成珠。直到菖蒲跪地说道,公主,天师空无求见时我才骤然清醒。
宫檐上的铃铛在夜风中叮当作响,空无的脚步声伴随着宫铃破碎的响声朝我走来,手中握着明黄的卷轴。
“你怎来了?”我轻轻隐去眼角的泪,问着。
他说:“公主,臣来,是有一事告知。”
我抬头看着空无,看着他薄凉的唇角一张一合,他说“公主,十五天后,你将远嫁……”
没等空无说完,我已经像一个孩子一般站在空无面前嚎啕大哭。空无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尴尬的企图用衣袖为我拭泪,此时我却伸手搂住了空无的脖子,我那像蛇一样的手臂将他箍的紧紧的。空无...弥萨就要失去了你...弥萨就要嫁给别人了,而你,竟是带着圣意来此的人。
空无站在原地忘了动作。而菖蒲只是轻轻退离合起宫室的门。
“空无,我不嫁…”一想到嫁至靖国将意味着,我与那些拥有空无的时光将彻底告别,千里之外的靖国不会再有空无,我对空无爱的渴望将彻底幻灭,我的心便钻心的疼。
空无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说:“弥萨,你已经年方十五,不能像孩子那般任性,嫁到靖国,你就可以告别郑国的一切苦难。你与齐姜夫人都会告别苦难。”
我缓缓的垂下手臂,却依旧在嘤嘤的哭泣着。空无你可知,对你的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渴望,是绝望生活中的英雄梦想。只要在你身边,所有苦难我都愿意承受,只要你对我说一句弥萨别走,我将化身神女,披荆斩棘也要与你在一起,可是你为什么不说。
“弥萨,你要学会承受你心田的季候,如同你常常承受在孤寂中度过的四时,离开郑国你才能有完整而完满的人生。你要相信世界上一定会有一个人一直爱着你,无论你是被光芒环绕,还是你正孤独的走在寒冷的街市中被大雨淋湿。无论是飘着小雪的微亮清晨,还是被热浪炙烤的薄暮黄昏。他一定会穿越千山万水,怀着一颗用力跳动的心走向你…他一定会找到你...明白吗?”空无飘渺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空无啊,那么,请你告诉我,那个人是你吗?
“而我无法让你向辽那般莫名的死在这太初宫中,所以,弥萨,你必须走。“空无继续说着,而我的手心开始有汗沁出,太子,我的兄长,在成人后的第二天便横死在凌云台下,是那样的绝决,那样的迅速。甚至毫无征兆,他让这本就可怖的太初宫变得更加阴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慢慢的赵夫人的面容与太子的脸在我的脑中重合,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相遇,只是,我殷切的希望着,如果有来生,请别在投生帝王家。
“空无,你告诉我,辽哥哥因何而死?”我抬头看着空无。
空无缄默,而后低语“太子选择了最为艰难的道路,他太急于发出自己的声音,然而他所发出的声音却是王后最不愿听到的。”
“是王后么?是王后要我的兄长死么?”
“弥萨,别再问,郑国的一切将与你无关。记住,离开郑国你才能按你心中所想的那般活下去。”
“空无…你走罢…”我苦笑低语,空无在月色中转身,渐行渐远。空无,你可知我所愿的是何种生活?不,你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