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欲10、河神之夏·上篇
我与河神的夏天,结束了。
初见到河神时,我还是个半大的,在夜间森林里捉萤火虫的小孩子。萤火虫在树林间闪闪生辉,河神在林间空地的月光下,也淡淡的辉耀着。他染着一身月华的缥缈与冷清,即使是忧伤的情绪,在他的眉目上也温柔得如画。簪环琅佩并在他银白色的发上,珠玉叮咚,夜风缓缓的摇晃着它们。河神款款转过头来,水一般清淡的淡蓝色眼眸看见了我,露出与月华相融的忧伤而又温柔的笑。他宽大的纯白衣袍被夜风吹起,柔软的衣料像是水波在荡漾。那时年幼的我毫不怀疑,他是来自天上的,是天上的仙人。
“不要害怕。”他低缓的声音,如他的外貌一般温和,柔软,“如果是迷路来到了这里,我可以送你回去。”
见到可依靠的大人后,我终于忍不住的哇哇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寻求安慰的疾步跑着扑进他的怀里。河神的怀抱里只有着淡淡的温度,不似常人,但却有着一股幽远的清香。他纤细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我的发顶,一直温柔的等到我哭得停了下来,只剩小声的啜泣。
“是萤火虫在捉弄你,才让你迷路来了这里。”河神缓慢柔软的,细声细语的说着,“好孩子是不应该在夜间的森林里捉萤火虫的。”
我呜呜咽咽的哭着,“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捉萤火虫”
“知错能改就还是好孩子。”河神摸摸我的头,又在夜风中轻轻的挥了一下手,“我已经让萤火虫们原谅你了,你抬头看看,你们已经冰释前嫌,成为好朋友了。”
我泪眼婆娑的抬头看去,萤火虫们飞舞在空中,在我看向它们的那一瞬,散落进树丛里亮出一条长长的蓝色道路。它们像是落进人间的星星,是森林间的银河。我被这璀璨的场景震撼得忘记了哭泣,河神的手温柔的牵住了我,带着我一同漫游进了银河里。
那真的是一条银河,萤火虫们是星星,河神经过的地方,就蔓延起冰蓝色星沙一般的烟气。我亲眼见到一尾强壮的发着光的透明大鱼从水面中越出,溅起的水花落上了我的手臂,那些光点好久才褪去。我与河神穿梭在大鱼们的银河中,来到了一处渡口,要渡过一整片星海。
“过了这片海,你就能回到人间去了,再次见到你的父母。”夜风拂在在我们的面上,河神再次轻柔的抚摸着我的发,“我们得从长桥上走回去,可能会走上很久很久,这是通往人间的唯一的道路。”
我疑惑的仰头看着他,“这里不是人间吗?”
“这里是灵界,神只和妖灵,一切已经不该属于人间的事物居住的地方。”
我似懂非懂,河神只是带着些忧伤的温柔笑着,不停的抚摸着我的发顶。
我与河神走上了通往人间的桥,萤火虫仍飞舞在我们身边,河神告诉我,它们是来往于人界与灵界之间的唯一指引。如果没了它们,即使是河神,都无法再踏上通往人间的桥,去往人界。而留在人间的神灵,也从此迷航,无法再回来了。
我问河神,“留在人间有什么不好吗,有人供奉,可以吃好多好多的水果和糖,过年过节可以吃好多好多的肉,一整只鸡鸭鱼,可香了。”
河神忧伤更浓的笑着回答我,“人间有太多七情六欲了。神祗若是沾上七情六欲,就不再是神,而是凡人了。”
我再问,“当凡人有什么不好吗?”
河神回答,“当凡人很好。但神仙当了凡人,是不会老,也不会死,也无法遗忘任何一个人的。”
那时的我始终无法理解河神的话,不会老,不会死,也不会遗忘任何一个人,这不是很好很好的事情吗?直到后来我的外婆去世了,我才恍然开窍般,明白这是一件多么糟糕残忍的事情。
但那个时候,我却早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河神了。
我没能与河神一同走完那座桥。年幼的我已经在森林里迷路了很久,又与河神一同走了很久,感到十分疲惫不堪了。我困倦的点着脑袋,几次险些跌倒。河神无奈的蹲下身看着我,转过身,让我趴到他的背上。
对年幼的我来说,不知道什么是敬畏神祗,只知道河神的背是足够宽阔,是一张温柔如水波摇晃着的大床。河神发间的珠玉悦耳碰撞声间,让我仿佛听到了河涛的缓缓流淌;鼻端幽远清雅的淡香,让我想起了春天里,那些随水飘逝的落花。我睡得既香甜又安稳,在河神的背上,我睡得无比的心安。我仍然梦见,我与河神一同走在星海的长桥上。
等我醒来时,我正躺在家里的床上,装萤火虫的罐子被人打开了,里面的萤火虫飞了个空空荡荡。如果不是手掌中,被我紧紧攥着的一颗水蓝色珠坠,和连着的银色典雅发簪,我大概会以为那只是我的一场幻梦。河神没有吵醒我把我直接放在了床上,也没有掰开我的手把发簪取出,而是把它留给了我。
我小心翼翼的一直珍藏着那个发簪,想哪一天找到河神,把它还给他。但森林里的那些萤火虫虽然会友好的向我飞来,却听不懂我的话,不会再带我前往灵界了。
我十分失望。
夏天离去,萤火虫便也离去,人间就没有通往灵界的道路了。我等了一个秋,冬,春,一直等到来年的夏,第一只萤火虫出现,我再次期盼起能与河神相见。河神是我家乡的这一片区域,最大的那条河流的神祗,包括所有小溪流都由他掌管。夏初时大家都会向河神进行祭祀,祈祷一年的风调雨顺,无旱无涝。
河神是一条白龙,听村里的老人们这么说。河神一天从天上的云端间掉了下来,掀起偌大的水浪把水鱼都冲到了岸上,带落的乌云降下了连绵的大雨,浇灌了干涸多月的旱田,就成了这里的河神。白龙河一直很安静,不湍急,但还是有涨潮落潮的时候。当潮起时,老人们便说,白龙想天上的家了;当潮落时,老人们便说,白龙回天上去看看了。
只有我知道,河神根本不住在河底,他住在灵界。所有的神祗和非人间界所该拥有的事物,都住在灵界里。
河神的祭祀典礼十分盛大,因为这条河岸边总是风调雨顺,人们都爱戴这位河神。村里的老人说在水上摆戏台唱戏时,河神会降临在预留好的神龛上,与我们一同观戏。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停泊在了河面上,人声鼎沸,欢声笑语,船只亮着盏盏橘黄色的热闹灯光,把月色都映照得不再冷清。我满是期待的挤在一群孩子中间,一瞬也不眨的注视着神龛,手伸在衣兜里紧紧的攥着那根簪子,把银制的簪子都给握热了。
但河神并没有来。直到热闹的大戏结束,河神都没有来。我失魂落魄的抱着膝盖蹲坐在回家的船上,河面上的夜风,是有一些冷的。我跟在父母身后不够专心,父母又和其他亲戚在讲话,我便遗失在了人海的街道上。庙会即将落幕,这些人群是最后的热闹。我看着四处挂着的明晃晃的花灯,温暖的颜色都不属于我,突然就悲伤到想要哭泣了。
我站在原地不敢走动,怕父母找不见我,偷偷的哭了起来。又怕人贩子来诓骗我,我也不敢哭得很明显,只是在心里哭得十分难过。我真希望河神能像上次一样,突然出现在我
的面前,带着我回家。但最后来找到我的是我的父母,我第二次落得失望了。
我觉得我不会再与河神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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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遇见河神,是在那天之后,庙会的第二天。哥哥带着我偷偷上街来玩耍,中途遇到他的小伙伴,便抛下我在小河边看河灯,叫我在这里不要走动,等一会儿和他一起回去。我无聊的坐在河岸边看着稀稀拉拉,远不如第一天那样多的河灯,想念起了家中被窝的温暖。这时一只萤火虫忽然飞到了我的面前,不停的闪烁飞舞着。我似又所感,抬头看去,就看见河神微透明发着光的身影,正立在幽暗的河对岸。
河神早已看见了我,他仍是那样忧郁温柔的笑着。我兴奋的咚咚咚的从竹板桥上跑过去,莽撞的想一把扑进他的怀里,却陡然扑了个空,从河神的身体里直接穿了过去。我摔在地上时都摔懵了,那些疼痛在很久很久以后才让我反应过来,哇的一下就没忍住的大哭出了声。河神慌张的蹲下身来想安抚我,却也什么也没触碰到。
“别哭了”他伸向我的指尖带着些不知所措,“不疼,不疼”
可他碰不到我,我也碰不到他。我很想扑进他的怀里让他抱抱我,我就不哭了,可我们相互之间谁也触碰不到。我最后自己哭得停了下来,啜泣着与他坐在小河边,看着河里越来越少的河灯。他歉意的告诉我,他想阻止我停下时,已经来不及了。
神祗已经不再属于人间界,想要影响到人间界的任何事物,都需要借助通灵使者,萤火虫的力量,转‘灵’为‘实’。但这种借助并不是没有消耗的,会消耗萤火虫们本来就短暂的生命。那天是萤火虫们害我迷了路,河神就向它们分别索取了一些力量,一路安稳的把我背回了家。
“怎么可以因为一己私心而去动用萤火虫们的力量,害得它们的生命越发的匆忙呢。作为男子汉,要学会自己坚强才是。”
他的手抚在我的头顶,虽然触碰不到,但那种抚摸的触感还是从我的想象中传来。我抹抹眼泪努力让自己坚强起来,像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又向河神问到,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来河上观戏,这是给你特别举办表演的啊。
河神以一种澄澈却忧伤的眼神看着我,淡淡的笑着,“庆典第一天太热闹了,我只敢在第二天才来。”他低声轻柔的说着。
我疑惑的问,“热闹不好吗?”
河神回答,“热闹很好,但太过热闹了,我就怕自己不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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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对话好像似曾相识,我以前好像也问过相似的问话。我只是带着期盼的说,“不想回去了就留下来吧,我可以去说服我的父母,让你搬来我家住。”
河神被我稚嫩的话语惹笑了,却仍是如同月光那样,明媚却总也带着冷清的。小小年纪却已经从哥哥那儿知道什么叫做“美人”的我,莫名的缓缓红了脸,又向河神问到,
“村里的老人说,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条白龙,那是真的吗?”
河神缓缓摇头,“我不记得了。我或许是白龙,但我不记得我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了。”
“不记得?神仙的记忆力不应该很好吗?”
“是很好。”他下意识的又想来摸我的头,却摸了个空,便把手重新叠放回膝盖处,“但是有的时候,会有一些事情,是不会想去记得的。神仙的寿命太过漫长,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我们把那些不想再去记得的回忆封存在匣子里,每一位神仙都会有这么一个匣子的。”
我支着脸看着河对岸,很怕这个时候哥哥突然回来,叫我跟他回去,我就要和好不容易再见上面的河神说再见了。想起我那讨厌的哥哥,我就问河神,
“比如说我被哥哥打了,哥哥抢我玩具和吃的,我是不是就可以把这样的不好的记忆封存起来,再也不记得?”
河神抿着嘴唇笑着,“是的。不过兄弟之间还是和睦一点的比较好。”
我颇为不屑的瘪瘪嘴,才不想理我那个坏哥哥。我又好奇的继续问河神,
“河神河神,你的匣子里面都有哪些记忆啊?”
河神不觉失笑,“我都封起来了,怎么还会记得呢。”他又顿了顿,“不过,当你不再能看得见我后,我大概就会把关于你的记忆,封存进匣子里面吧。”
我顿时慌张了起来,“我会不能再看见你?!”
河神带着些忧伤的点了点头,“当你成年,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失去身体内的那一缕先天灵气后,你便无法再看见我了。成年人都是无法看见我的,而小孩子,也不是每一个都能看见我。”
我心里为成年后不能再见到河神感到一阵阵的恐慌与害怕,甚至对河神说出,“我不想成年了。”这种话。河神温柔的安慰我,每一个人都总是要长大的,时间总是要流走的。我无助的再次悄声哭了起来,没有哭出声,我得像个男子汉一样。
在必然的成年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我期盼能更多的与河神见面。河神却说,他可以忘记我,我却不能忘记他,为什么要增添更多的回忆呢。那时的我回答他说,“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忘记呢,因为一定会到来的分别,就选择把那些在一起时的开心也忘掉,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不想忘掉你,因为因为”我还是显露出了失落,“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开心的。”?
河神没有说话,他再次伸出手,虚虚的抚摸着我的头。直到很久以后,我与他都听见了哥哥跑过来找我的脚步声,他才对我说,
“明天晚上的时候,我也会来庙会上看看。”
他在哥哥跑到我身边之前,就隐没入树林里,被萤火虫们带离着消失不见了。哥哥拉起我生气的骂了我几句,问我为什么跑到了河对岸来,黑黢黢的也不怕遇见坏人。我没有遇见坏人,有河神在,坏人怎么还会靠近呢。我一直想着河神说明天还会来庙会,心中同兴得连哥哥指责了我一路都没有计较。
第二天的时候,我偷偷摸摸的瞒着大人们,又来了庙会上。我跑到放花灯的小河边去,河神正坐在竹板桥上,安静的等着我来找他。我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开心的从兜里摸出两颗有些融化了的糖果,献宝似的递给他。这一颗是大白兔奶糖,一颗是夹心太妃糖,是表叔从城里带回来的同级货,一般小孩子都没见识过呢。河神温和的笑着,告诉我他吃不到我的糖。我苦恼了好久,突然眼睛一亮,问他,
“那你是怎么吃到人们供奉的水果的呢?”
河神淡笑着低头看着水面,水中并没有河神发光的半透明的身影,只在漾起涟漪时才有些微的反光。神仙是吃不到凡人的食物的,凡人的食物里有太多的凡间烟火,有做饭的人的太多思绪,神仙是不能吃这样的东西的。即使再美味,神仙也不能去触碰。这对神仙来说,是剧毒的。
“难道神仙就什么也不能吃吗?”
我同情怜悯的看着河神,河神虚虚的抬手来摸我的脑袋,没有说话。我看着自己手里的糖,实在是馋得流口水,就把那颗大白兔的吃了。我又想起河神的簪子还在我这儿,便从怀里拿出来要还给他,河神却告诉我说,这枚
簪子在我那儿呆的太久,已经不能被拿回灵界去了。
我看着那枚精致漂亮的簪子,心里却觉得好失望。神仙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那当神仙究竟有什么好的。如果换做我,吃不了糖果,我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做神仙的。
“河神,神仙在人间界,究竟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干的啊?”?
像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河神摸着我的头回答,“在以前的时候,神仙在人间界是要自由很多的。人们向我们虔诚祷告,献上香火,我们便挑出职责范围内的愿望,尽量帮他们去实现。有的时候,有鬼怪和妖魅在人间作祟,我们便保护好我们的信民,把鬼怪和妖魅驱逐或封印起来。不过这些都是过去式了,不管是鬼怪还是神仙,我们都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我深深的向往着河神口中的那个时代,有鬼怪有神仙有法术,那会是多么的有趣刺激啊。我又问河神,“你的职责范围内有哪些事情呢?”
河神回答说,“掌控天气,保佑平安,岁岁丰年,年年有鱼。还有的妇人会向我祈求童子,虽然我不是很擅长,但还是会帮一下忙。”
“祈求童子?”我好奇的问,“是用仙鹤把小孩送到家里去吗?唔,可是你是河神啊,你应该没有仙鹤,只有龟丞相和虾兵蟹将。”
河神掩着嘴笑了起来,身上的动作有些大,发间的珠玉都跟着在叮铃脆响。他只是笑着又去摸我的头,对我说,
“你还小。”
我头一次生气的想要拂开他的手,“我不小了,我已经十岁了!”我气鼓鼓的嘟着嘴,仿佛十岁是一个很大的年龄一样。他仍旧笑着,悠悠的说,
“我已经有三千多岁了。”他又摸摸我的头,“你还小。”
我郁闷的不再反驳,嘟囔了一句“你是神仙,欺负人。”。河神虽仍噙着笑,但眼眸中的笑意却淡去了,带上些哀伤。他问我,
“想听我吹箫吗?”?
我拍着手回答,“好啊好啊!我想听!”
宽袍大袖间他伸出白玉般的手,一缕烟雾在他指尖凝结,最后变成了一把翠玉色的箫。我不知道河神吹的是什么曲子,就如同我不知道河神心里在想什么一样。萤火虫从四面八方飞来聚集到我们身边,我只知道那好美,就连黑漆的河面上,也倒映满了萤火虫们幽蓝色的身影。
而被众多萤火虫环绕的河神,就如同被众星拱绕着的素月一样,无需夸赞炫耀,就让谁也忘不了他的美。
就连年幼的我,也是分毫不例外的。
我与河神时常见面,在每一个夏日的拥有萤火虫的夜晚。我一年年的长大,长同,身子骨变得硬朗,向真正的男子汉靠拢,岁月却在河神的身上凝滞,他一如当初的美丽与不染纤尘。我去往了城里上学,城市里的变化日新月异,不停的有旧楼倒塌,新楼升起。我从农村去往学校要走上很久,坐很久的车,便不得不寄宿在了城里。刚好每年暑假回来时就是萤火虫大量出现时,回家的第一天夜里我必然急急忙忙向河边奔去。我知道,河神一定会在那里等我,每一年都无有例外。他总是比我来得早,不管我多久到。他总是先我之前就在那里等着我了,除非我在黄昏萤火虫到来之前,就站在了河岸边上。
我已经不再叫他河神,而是叫他的名字。他告诉我他叫溯,沿着河流逆流而上的意思。我很想扑过去拥抱他,思念之情在我的身体里汹涌得发狂,只有把他拥抱住我才能感受到一点喘息。但是在人间界,不借助萤火虫的帮助,我便和他永远触碰不到,这是一件无比悲伤的事。
并且,很快的,我就要成年了。
“溯,我能和你再去一次灵界吗。”我低着头和他沿着河边走,河边的泥土是潮湿柔软的,我从来不怕跌进河里,那对于我来说只是跌进河神的另一种怀抱。河神问我,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明年的夏天,我就要成年了。”我的眼泪堆积在了眼眶中,我快要哭出来了,“我想抱抱你。”
很久之后,夜风中才传来河神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声。即使我已与他一样同了,他也依旧如幼时那样抬手来摸摸我的头。我或许在他心中仍是个孩子,他仍需要爱护我,但我知道我早已不是,我早已成熟。
那是十五岁的夏日,太阳明亮得让泥土地发白,我浸泡在小溪流里,浑身赤裸不着一缕。水流的冲刷像一双双柔软的手,抚过我身体上的每一处敏感。我的阴茎逐渐在水中勃起,身中的欲望是那样的澎湃,在赤烈的阳光下无可躲藏。在很多个午夜梦回中我都梦到河神来到我的身边,一如他儿时背着我在星海长桥上的那些步履摇晃般,拥抱着使我坐在他怀中沉沉浮浮。每次从梦境中醒来,我的裤裆里都是一片冰凉。我多希望能在梦境中再温存片刻,那些拥抱我的触感就仿佛还残留在肌肤之上。
我在清澈的河中自慰,乳白色的精液随水飘去。夜晚我就真实的见到河神,那些太阳底下冰凉河水中的事就仿佛从未发生。我目光痴迷的看着他,他的神色一如从前,温和的掩饰着忧郁的笑着。我不知道他能否从河水的流动中感知到我做过的那些事,如果他知道了,他又为什么只字不提呢。
而如今月光下我停下脚步,河边的芦苇在夜风中摇摇晃荡,很远的地方传来些野鸭的鸣叫。他也停下来看我,他的目光十分忧伤,不见了一贯有的温柔。我在月光下脱去自己的衣衫,一如在日光下要浸泡到河水中去那样。我青涩的在他的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胴体,双手微微掩盖在身体之上。
“我已经不小了。”我低声的说着,“我已经虚岁十七,明年就有十八了。”
我缓缓把手挪开,那些代表着成熟与欲望的象征,暴露在河神的目光,与月光之下。月光如水流倾泻,自我赤裸的身体上缓缓流淌,为我麦芽色的肌肤染上缕缕华光。我知道河神在注视着我,在他的注视之下,我的性器于冰寒的夜风中挺立起来,月光也流淌在了我的性器之上。
河神是一条龙,而龙都是好色喜淫的。即使他如月光般清朗,可月光也有缠绵如水般,在我身体上缱绻不肯离去的时候。我转身背对向他,丰满的臀部如同两座饱满圆润的沙丘,在月光下投射出神秘莫测的黑色阴影。我款款向黑暗的河中走去,冰冷的河水一寸寸吞没了我的身体。我没有回头,我知道他会跟上这具青春火热的躯体,随我而来。
他从背后给了我一个没有实质的拥抱,再次哀伤的叹了口气,
“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只是”在冰冷的河水中,我终于忍不住的哭了,“想最后从你这儿得到一个拥抱”
“你已经得到了”
“不,没有”我哭得越发的厉害,“我的身体没有感觉到”
河神没有说话,很久以后,我转回头去时,河神已经不在我身后了,也不在河岸上。我失魂落魄的从河中离开,浑身冰冷的仿佛失去知觉,夏日的河水居然也这么冰凉,或许河神的心中也如这般的没有温度。我捡起自己的衣服,再次羞辱的哭了起来。但我不会就这样放弃,我想河神拥抱我。
在回家的
路上,我好像听见了河神的箫声,仿佛在凄婉的与我诉说着对不起,无言的与我告别。他随着我下了河,他必然是被我引诱的。只是我是人,他是神,所以我们才不能在一起。
第二天的时候,我去河神庙里的神台上,偷走了一个泥偶童子。河神没有仙鹤来送孩子,只能靠妇人们自己把孩子抱回去。若是命格契合,泥偶中的童子便钻出来,在妇人的肚子中落腹;若是不契合,河神便会来到屋外,把藏在泥偶中的童子召回去。而还有一种淫邪的乡野之说,就是河神会亲自来给妇人受孕,只要他看上了这个带泥偶回家的妇人。提到龙神,便总是免不了这样那样的,荒诞淫邪的故事。
那天晚上河神果真来了,他顺着清风踏着明月来到我的床前,还是那样哀伤的看着我,要我把泥偶还回去。可我怎么肯答应,固执的摇头,仿佛一头倔强的牛。河神在我的房中反复踱步,发间的珠玉依旧在响,却响得有些烦躁。我抱着泥偶缩在床上低头不语,吃准了河神会拿我没办法。
“你真真是,真真是学坏了!”他第一次这么严厉的说我,“这并不是什么小事情,你不是神仙,你会一辈子都记得的!”
“你把我忘掉也没关系。”我低弱的和他说,“即使这次过后,你把我彻底忘掉,一辈子都不把我从匣子中取出来也没关系。”
河神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背过脸,不敢再看我。许久过后,我才听见他长长的叹息声,
“罢了”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在颤抖,“明天过后,你就把泥偶还回去吧。男人是不能受孕的,这是自古就规定好的。今夜今夜,你便与我,再去一次灵界吧”
他深深的低下了头,双手越发的捏紧。我放下泥偶绕过去看他,他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冲我露出温和腼腆潜藏着哀伤的笑,伸出手来抚摸我的脸颊,没再摸我的头发。我仿佛感觉到他指尖上的冰凉,向他贴紧过去。他的掌心当然不能触碰到我的脸颊,我又忽然伸手,虚虚的抱住了他。
他只一怔后,就也虚抱住了我。月光下倒映在床上的,只有我一人向前伸着手的身影。
踏上灵界与人界之间星海上的桥时,我又让他背我,仿佛八年前儿时我与他初遇那样。只不过八年前,他是把我从桥的那一头,背往我的床上;八年后,他是把我从桥的这一端,背往他的床上。我仿佛是他的新娘,可我没有红头巾,也没有家人给的嫁妆。他的胸前也没有绑着红绣球,他一身白衣,大袖飘飘如月光一般素雅。
只有萤火虫始终见证着我们,它们知道我们在这一座桥上的每一次往返。可萤火虫的生命太过短暂,今日见到的萤火虫,很可能以不是昨日的那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