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书名: 怎见浮生不若梦 作者: 水天 分类: 都市

        烛影明耀,舞曲悠扬。中世纪冰冷优美的宽阔穹顶下,小提琴手们拉出浪漫深情的曲调,更衬出礼服的华彩,美酒的醇香。

        只不过乍一看衣香鬓影如王公贵族,细瞧去谁不是刀枪鲜明百般戒防。真正算来,这容纳百十来人的大厅里,最无威胁性的便是我。

        我右腕业已骨折,虽蒙司徒飞大人多方精心救治,到底不是三两天便好,身上带不带刀枪,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就算手腕不折,我难不成还能和那些精英中的精英杀手比枪法?

        到了这里,想不混吃等死都难。

        司徒飞自有他的圈子要应酬,他不愿别人瞧见我,我也正乐得躲在食物区大吃大喝。这里的主餐倒还罢了,酒却不可不提,无论白兰地或是威士忌,亦或是日本的清酒,当真都香味纯正,口感绵长地道,我既有千杯不醉的量,说不得要多喝它几杯。

        唉,若是柳五也能在此,两人默默把酒而饮,相对天明,不知可有多好。念及柳五,我心中又是一阵黯然。当日虽非他直接逼走我,起因却也与他有关,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以他的性子,却不知会有多伤心难过,无怪那日江上天会说他为了寻我,眼都没有合。

        只不过想寻一处安静地度余生,怎奈阴差阳错,辗转竟来至此。放眼四望,所及尽是黑道大擘顶级高手,稍一行差踏错便是风云变色血流成河,叫人不由不叹造化弄人,天命难捉摸。

        一道黑影静静出现在我身旁。我抬眼,微微吃了一惊。路德维希,这个身份神秘,却有着莫测势力,人称牧师的古堡主人,竟不带任何随从,无声无息来到我这暗影中的角落。

        不知是否有意,我扫了一眼四周,近十数丈内竟连一个人影都无。

        「你叫什么名字?」仍是那般冷冷淡淡的疏离语声。

        「王浮生。」

        我简单报出三个字,静候下文。

        「我想包养你。要多少价钱,你可以自己开。」

        既不询问,也不试探,一眼便瞧出了我不是司徒飞的护卫,而是男宠。

        如果说男人也有桃花运的话,我现在无疑走到极至。竟是人见人要,连才一面的黑道贵族都降尊纡贵来跟我谈价。

        凝望那双眼,阴影里闪闪明亮,却是无波无动,不带任何情感。我不信任他的动机。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镇静地传出:「我的价钱,一,你包养我的理由。」

        沉默半晌。

        「二和三呢?」路德维希的脸隐在暗影里,语声仍是淡淡无起伏,我却不会错认那一丝杀气。

        想来这世上敢和他谈条件,讨价还价的人,到今天为止只怕还不多。

        何况他是主宰,我是男宠,其间身份便相差十万八千里,哪有平等对坐谈判的资格。相信仅我没有立即跪倒,诚惶诚恐回话这点,已是滔天大罪一条。

        「二吗?当然是钱。很多钱。」我笑得开心,索性狮子大开口,「如您所说,请由我自己来填空白支票。」

        「三呢?」

        「三——」他竟还能不动声色,大人物果然与众不同。我长长叹了口气,「钱再多,没命花又有何用,这第三,自然是要请您保障我的生命,让我安安全全贻养天年。」

        「你——很聪明。」路德维希的声音微微起了一丝波动,却不知是在惊异我的大胆,还是同情我的无知,眼光深深,「但是你可知道,聪明人一般都死得比较早。」

        「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这样说,就会死得更早。」我苦笑,反问道,「您杀我不比杀一只蚂蚁更困难,为什么这时反倒要用钱来收买我?」

        路德维希没有说话,黑暗中的那双眼眸,却不觉察地闪过一抹寒芒。

        没人理睬,我只好继续自问自答,大胆道出我的猜想:「司徒飞,对吗?正因您不想让他知道,所以才不愿对我使用暴力,我只不过是您的一步棋。其实做棋也没什么不好,」瞧了一眼暗影里那男人,更加肯定心中想法,「但做一颗利用完了就死,年寿不永的棋子,却是另一回事。」

        桌上最近的一支烛光跳了一跳,被风刮得有些飘忽。空气中似乎弥漫起一丝丝雾般的杀气。

        「我从不受人威胁,也最恨有人自作聪明。」路德维希的语声第一次露出淡漠以外的情绪,冰寒无匹,「多有打扰,再见。」

        黑衣黑袍的人影转过身,竟当真说走就走。我不由大急:「等等,你回来。」

        身影毫不理睬,径直前行。

        「请你回来。」

        没有任何改变。我叹了口气:「求你回来。仁慈的牧师先生,上帝一定有叫你帮助迷途的羔羊。」

        路德维希终于停下脚步,漠然转过身:「你有什么事要对上帝说?」

        真以为这是在演舞台剧吗?我心中暗骂一声,对这矫揉做作的黑衣家伙没有任何好感,无奈人在屋檐下,我既有求于他,自然只能乖顺低头:「是这样的,牧师先生。蒙上帝恩宠,我爱上了一个人,而他也爱上了我。」

        路德维希的眼神微亮:「我们应该把一切的爱都献给主——然后呢?」

        看他扮得高兴,我也只得奉陪。

        「然后,您的朋友司徒先生强行将我带到了这里,当然,我并不敢说您的朋友是坏人——但您看,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违反了上帝关于自由相爱的旨意,对吗?」

        「哦,爱是神圣的。不过司徒是我所尊重的朋友,他做的事,我不愿干涉。」

        靠,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这种明明杀人无数,却偏要装得清白纯正的王八蛋。

        我忍气吞声:「希望您看在我们都是上帝子民,都要接受最后审判的份上,帮我一下,权当行一次善。」

        路德维希自然也不是真想拒绝,否则他何必在此听我废话。架子摆完,面子要足后,这原本看起来象贵族,现在看起来像国王的男人才轻描淡写问了一句:「你那爱人是谁?」

        我略一斟酌,还是说出了三个字:「江上天。」

        路德维希微露出讶意:「就是那个昨天才和克劳尔家族正式宣战,再度掀起金融圈动荡风暴的江氏总裁?」

        我心中一跳,失声道:「什么?他们当真打起来了?谁先动的手?」

        「各大报都已炒得纷纷扬扬,你不知吗?」路德维希深沉的蓝眸盯住我,似想从我面上看出端倪。

        天啊,我究竟在飞机上过了多少小时?昏昏沉沉中,不觉世事已生波澜。

        「帮我尽快联络上他,然后想法子让他带我走。条件你开。」事出仓促,我再也顾不得谈判时必须不动声色,深显莫测的教导,直接丧权辱国,割地赔款。

        路德维希本就有意要赶我离开,此时更有大礼进帐,不想也知道他必定喜出望外,满心得意。

        「好。我答应让他带走你。不过不是现在。」路德维希对我微微一笑,「一周后我们会有一场庆典,届时你要帮我做一件事,做完后便可走。」

        想问什么事,话到嘴边却又咽回。瞧他那神情,定是不肯先说的,问也无益,我倒想起了另一件事:「牧师先生,你不想给我另外安排一间屋吗?我怕我和您的朋友住在一起后,会对那间文物级屋舍造成损害。」

        「为了计划,你现在不能走。至于屋子吗,唉——」提起他心爱的收藏,路德维希痛苦地摇了摇头,「任何事物,最后总要付出代价。」

        匆匆地向我身后瞥了一眼:「当然我也希望能完善解决这个问题。这个给你,你好自为之。」

        一把乌黑精致、超小型的雷鸣二号塞入我手中,不愧是军火商巨头,连一把防身用枪也选得这么优雅。

        路德维希黑衣的身影迅速消失,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头,蛮横地将我转过去,司徒飞微带酒意,盯视着我:「你们两个谈了些什么?我一直想过来,却总有人缠住了说话,到现在才脱身——」

        「我们在聊世界经济。」我不觉得我在说谎,不过司徒飞能不能理解,那是另一回事。

        「胡说,」司徒飞狐疑地看着我,面庞几乎要凑到我的上,拜角落暗影所赐,此时厅中人应该全不注意我们,正由得司徒飞放肆,「方才你们两个人笑得便像两只奸诈的狐狸,叫我想不注意也不成。」

        「加上你,就是第三只狐狸。」我大方地将枪放入衣袋,退后两步,避开司徒飞有意无意靠过来的身体,「真要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你为何不去问他?」

        司徒飞望着我,眼神里竟有一丝忧虑:「浮生,听我一次,别和这个人打交道。」

        我露出询问的眼神。

        面前的男人摇了摇头,不肯再多说,黑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暧昧:「时候不早了,走吧!浮生,我们回去度良宵。」

        壁炉里余烬未灭,我挑了几根木柴丢下去,看火苗轰地窜成一片。

        司徒飞在屋中察看了一圈,确定走前的暗记未变,放下心来,笑吟吟地踱到我身边:「浮生,要不要一起泡个澡?这里的水,是花了大力气从山中引来的温泉。」

        我回以他一笑,站起身,点燃根烛台:「你先洗吧,我去给你放水。」

        「放多一点,否则怎够我们两人用。」司徒飞跟了过来,倚在门边,笑得不怀好意。

        我低头做事,调节热水缓缓流入池中,只作未闻。

        猛地身子一震,按在调节伐上的左手瞬间僵住。

        司徒飞还在身后喋喋不休:「……不如就让我代劳可好——怎么了?」

        我不答,额汗却已微微渗出。

        司徒飞随我的眼光看去,也蓦地呆住。

        一条红黑相间,色彩斑斓的小蛇,正准准地盘在水管之上,昂首瞪着我们,所居之处,离我的肌肤不到三寸。

        我一动也不敢动。虽未熟知蛇的种类,但眼前这条,无疑是极毒,咬上一口,只怕数秒钟便能决定生死。

        装了消音器的沉闷枪声终于传出,司徒飞果然弹无虚发,只一枪,便擦过我的肩头,直射中蛇的头部。

        我大大松了口气,至今方觉自己脚软手软,竟再也站不起来。

        司徒飞伸手过来,将我一把拉起,拖入他怀中:「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半闭着眼,平衡自己失惊的心情:「这里的蛇很多?」

        「不是。」司徒飞顿了一顿,「这条蛇,大概是我仇家送的,十有九便是那个阪亘——不小心却连累了你。」

        抱我的双臂更紧,似是害怕我突然消失一般,最后将我轻轻安放在唯一的床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我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司徒飞。

        「当然也是睡这里。」司徒飞毫不犹疑俯下身,在我面上亲了一亲,随即合衣躺在外侧,「不用怕,我只是防着他们还有何种花招,不会对你怎样。」

        我突然有些惭愧,低声道:「司徒,你不必如此,我并非弱不禁风。」

        「我知道。」司徒飞面色沉静,双目已合了起来,神气凝集,「浮生,你是我见过最强悍的男人,当然不会弱不禁风。」

        强悍?我苦笑,我还不够柔顺,不够随遇而安吗?

        「若我当真强悍,又怎会容忍你对我又亲又抱?」

        「过刚易折。」司徒飞叹了一声,睁开双眼,深深凝视着我,「无论怎样,什么事也摧毁不了你的意志,什么人也动摇不了你的心,是吗?」

        「不是。」我简单答了两字,想起了格雷的手段,「我是凡夫俗子,我害怕很多事,很多人。」

        「那你为何还不屈服?」烛光点点,浮缀在房间的四角,光晕中的一切事物都像不真实,司徒飞的声音有些异样,「是不是在你心底,永远都有一处,狂傲不羁,自由自在,不许任何人触摸?」

        「写诗吗?这倒真是个出灵感的好地方——」我微笑,正想赞扬一下这古堡的历史渊源流长,却被人突然打断。

        并非话语,而是动作。一个吻。

        不再狂暴强迫,一双手抚上我的脸庞,随即一张炙热的唇有力而不失温柔地覆住我的,舌尖耐心地在我唇间嬉弄,有点痒,又有点麻,渐渐麻痒都化作一股令人晕眩的力量,诱惑我不由自主地张开口,与他回应。呼吸渐渐变得缠绵,甜腻的鼻息交织在一处,这男人的吻功果然高明到可怕,只细细地在我口内游走了一遍,就已将我吻得欲罢不能。

        两个人的呼吸都快断绝时结束了这个吻,我睁开眼,淡金色的烛光中,司徒飞的眼神竟有些奇异,我心中一阵莫名悸动,随即暗惊,难怪所有的爱情顾问都强调气氛必不可少,这种人为营造出的、千百年的历史感,竟能令身在其中的人也继承到那份深情浪漫。

        然而再迷人也只不过今夜一梦,明日天明,当阳光照入窗棂,魔力便又恢复原状。

        想至此处,心中重又淡然,微微一笑,就着依偎在司徒飞怀中的姿势,无言合上双眼。

        然而我原以为,司徒飞这男人欲重于情,我既送上门去,他必不肯放过,谁知这一吻过后,他竟未再纠缠上来,只是半靠坐着,在木柴的霹啪声中凝神搂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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