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书名: 怎见浮生不若梦 作者: 水天 分类: 都市

        如果祈祷有用,我希望生活就可以这样延续,一直到老。

        忙碌单调的工作,不算太差的薪水,平静无波的心情。每个人都有他的天堂,而这是我的。

        PUDEL仍时不时缠住我,有时下班后,柳五会邀我去喝两杯,男人之间的友情,酒精是最好的催化剂,渐渐地,连石磊对我也再不如以往般冷峻。

        偶尔会在他们常去的酒吧遇上江上天,但都只是微一点头,互不言语,擦身而过。那个月夜的冲突,似乎便是一场梦,从来不曾发生。

        从第二天起,江上天便在刻意避开我。我感觉得到。至于原因,我知道,却不愿去深究。

        这场游戏,不再在他掌控之中,他对我,已然有些心动。

        这份暧昩情绪,纵容下去,未必不会成为爱,然而爱,却也会变成强悍如他这般人的弱点和伤害。一个理智骄傲、高高在上的主宰者,又怎肯容忍自己因一时的软弱,向对方交出身心主控权。

        换作我是他,我也会一般无二,手起刀落,及时斩断危险。

        悬崖勒马,这样的收梢,原是最好。

        时钟打到十一点。今晚,是我的夜班。

        僵硬地在转椅里活动了一下身体,不满地看着那两个一脸舒服的家伙。PUDEL有自带的沙发,也就算了,可恨那柳五,为何放着众多酒吧套房不去,偏也学PUDEL常挤了来。我欠了他那么多酒帐,怎好意思跟他争躺椅,只得每次都谦恭让位,自去屏幕前的硬椅坐,一来二去,柳五睡躺椅的动作竟是越来越大方,直似那已成了他的专座一样。

        奇怪,就算今天石磊没空陪PUDEL,柳随风不是第一特助吗,难道都不用加班?倒有闲情在这小小保全室把酒混天明。

        「你和他最近究竟怎么了?」

        PUDEL静不到五分钟,又开始三姑六婆。

        「谁是他?」我端详着屏幕,稍作调整。

        「还要装,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谁。」PUDEL扔开手中的美容杂志,趴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看我,「他好象总在躲你耶。」

        「他欠了我很多钱。」

        PUDEL丢过来一个抱枕表示愤怒,我轻松地接住,顺手垫到了身下,笑道谢谢。

        「说真的,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一向不参与这类话题的柳五竟也端着酒,若有所思看向我,「他这两天心情异常烦躁,会不会和你有关?」

        我瞧了柳五一眼,他冲我微笑举了举杯,面色平和,看不出是玩笑抑或认真。

        「对呀对呀,你就说说嘛!」PUDEL一见有人支持,更是来了精神,大有不缠死你誓不休的架势。

        我苦笑,看了看屏幕,突然问:「你们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王浮生!不要又转开话题!」PUDEL忍无可忍地大叫。

        「你呢?告诉我。」我不理他,正色看向柳五。

        柳五目光闪动了一下,含笑道:「也许有,可是我没亲见,所以,不信。」

        「如果我说,我们这栋楼里有鬼,你们信不信?」

        「不信,你一定是故意吓我们。」PUDEL嘴上说不信,身体却怕冷般地瑟缩了一下。

        「真的。」我长叹一声,压低了声音,「这么阴暗寂寞的地方,怎么能不闹鬼……我可是亲眼见到的,而且,已经一连出现了好几天。」

        「不……不可能,」见我说得郑重,PUDEL的语声已有些颤抖,却还是嘴硬,「我常和你在一起,都没看见过。」

        「那是你没注意。你要是想看,今晚我可以指给你瞧。」

        PUDEL无措地看看我,再看看柳五,柳五微笑着避开他的目光,PUDEL不知如何是好,犹豫着,向沙发里缩了一缩。

        不得不承认,看他这般娇弱可怜的模样,确实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我唇边露出一丝笑意,看了看墙上的钟:「还有三分钟便十二点正。PUDEL,你若是想见,就到我身边来,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PUDEL既不敢,又想看,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战战兢兢来到我身边。

        我含笑瞧向柳五:「你呢,来不来?」

        柳五凝视着我,缓缓地漾起了一个动人的笑容:「来。」

        我站在一排闪烁的监视屏前,仔细瞧着,PUDEL挨在我身边,柳五在另一侧与我并肩而立。

        我的手,指住其中右上角一格静止画面:「注意看这里。」

        PUDEL胆怯地伸头瞧了瞧:「那不是电梯门吗……关着,什么也没有。」

        「现在当然没有。要等到十二点。夜半十二点,不是传说中阴气最盛的时刻吗?所有的冤魂厉鬼,都喜欢在这时出现。」我抬手看了看表,「还有半分钟,你不要眨眼,瞧着电梯口。」

        「会……会有……那东西……从里面出来吗?」PUDEL显然已是心惊胆战,悄悄地拉住了我的衣角。

        我微笑不语,从荧光屏隐约的反射上,见到柳五也已凝神。

        还剩数秒。空气都彷佛死气沉沉起来。嘀哒的秒声,一步步滑向午夜深渊。

        十二点正。

        屏幕一闪。

        原先空无一物的电梯口,突如其来地出现了一盆花。不大,是客房常用作观赏的那种,花瓣艳红妩媚,原极美丽,只是此刻看来,却是说不出地如血可怖。

        电梯门没有开。四周悄然无声,不要说人影,连只老鼠都没有。

        PUDEL已经颤抖成一团,头埋在我衣服上,死死地抱住了我。

        柳五身子略略前倾,专注地瞧着那盆平空出现的鬼花。

        十二点零二分。

        屏幕又一闪。

        小小红花蓦地消失,速度之快,有如来时一般。

        「瞧见没有?那大概是哪个枉死鬼在找替身呢,PUDEL你以后晚上可要小心,千万别从那里走哦。」

        我拍拍PUDEL肩背,柔声安慰。谁知不说还好,一说之下,PUDEL立时哇地哭了出来,小小的身体也用力挤进了我的怀抱。

        「唉,你啊……」柳五看着含笑抱住男孩的我,摇了摇头,「你何苦吓他?」

        我眨眨眼睛,知道瞒不过他,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吗?鬼故事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让美人主动投怀送抱,而且抱得特别紧……可惜,我原先还预备一手一个来着。」

        柳五却没有笑,只是凝视着我,眼神又似温柔,又似叹息:「连花开都比不上……你该多笑笑的……这世上有没有一种鬼故事,是可以让你扑到我怀里来的?」

        语声轻柔,如水静夜里道来,别有一种直入人心的力量。

        我原该恼怒的,却没有。或是因听出那声音中真实无伪的关怀,如此亲切。

        这么好的人,是我无福。

        我静静与他对视,静静地笑:「有。必定有。只是,我想不会碰到。」

        如魔惑般的一刻被PUDEL的疑问打破:「喂,你们俩在说什么?还愣着干嘛,我们赶快想法子搬出去啊!」

        柳五看了看PUDEL,再看看我,面上已露出温雅镇定的笑容:「浮生,若你也想,我明天便可帮你办调职。」

        「不用,这是我的工作,我受你们庇护已多,总不能永远白吃饭。」我叹了口气,「既碰到,查一查也好。何况,离那部电梯不远,便是你家总裁的房间。我就算不查,你也不会放过罢,不是吗,柳五?」

        柳五蓦地笑了起来,笑得爽朗如春风,一手更大力拍在我的肩上:「浮生,你为何总如此聪明,又这样有担当……我如果有妹妹,定要将她嫁给你。」

        「我怕我养不起她。」我老老实实地道,「现在,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将PUDEL送走,开始做事?」

        「做什么?捉鬼吗?」PUDEL在我怀里,胆子倒好象大了一些。

        「是,也不是。这里,有内鬼。」我淡淡地答道,在他们两人面前,不再掩饰自己的锋芒。

        经此一闹,PUDEL非但不敢独自回房,连沙发都不坐,紧紧赖在我的怀里不肯走:「我不管是什么鬼,反正我不放开你。」

        逗人会逗出这种麻烦来,倒是我始料未及,不由苦笑:「PUDEL,是我不好,吓着你了……其实那也没什么稀罕,画面被人切换了两分钟而已。」

        PUDEL呆了一呆:「什么意思?」

        我顺势拉开他的四肢,将这只八爪鱼从身上解下:「那盆花是上个月的摆设,这个月换风格,当然没有了。」

        PUDEL睁大眼睛,还是有些不明白。我也懒得解释,直接将他塞回沙发,再拉了条被将他连人带头盖住。

        柳五递了杯酒过来,搭着我的肩,另一手指向屏幕:「这儿,还有这儿……一共九处,都被人调过包……手法很粗糙,竟然连那盆花的镜头都没剪掉。」

        「只有两分钟,很少有人会注意。」我浅饮一口,笑道,「何况,我这保全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酒虫。」

        柳五也笑:「你本可以装作不知的……是不是因为我们每天来,你怕我们不小心遇上麻烦?」

        这个柳五啊。

        我将空酒杯塞还给他,微笑道:「少自作多情。我去巡逻了,你若没事,就查查总控室的人事数据吧,那边桌上有计算机。」

        白楼的人事数据是绝密,当然不可能出现在我计算机上,不过偶尔做次黑客,想来也难不倒精英特助柳五。

        危机感淡淡升上心头。能轻而易举切换保全室监视屏幕,又有上个月内部摄影记录的,嫌疑之最,莫过于白楼保全总控室中人。只是以那般身份地位,犹要煞费苦心,遍做手脚,其中所藏秘密,不问也知极重要。

        但愿我这次没有做错。

        跨出门去,听见背后一声轻嘱:「小心。」

        整整齐齐走在过道上,右手按规定拿了警棍,左手里,却是一把小小极薄的刀。

        我不敢轻视那人。每天夜半潜入的不速之客。

        我不明白,他如果只在夜间来,那么又是何时离开?且看这几日风平浪静,更叫人疑惑,那人费尽心力每夜来此,倒底做了些什么?

        暗杀?盗窃?都不像。

        这种事,越是想不通,才越可怕。

        而我,只是个小小保全。

        白楼的建筑风格,似乎是揉和了古欧风味的现代,配上无微不致的华丽衬饰,倒真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

        我苦笑,眼睛有些看花。

        我并非专职特工人员,如果不是那株热带植物的枝叶一闪,我想我怎么也发现不了那道匆匆消失在转角处的身影。

        那边正是摄像镜头拍不到的三处死角之一。这人对白楼内部的了解,还真不是一般的透彻。

        我放松呼吸,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心中已做好对付陷阱的准备。

        这世上,猎人和猎物的分野有时实在很易混淆。

        斜倚墙角,微横过刀,雪亮的刀面上轻颤着映出墙那边的景况,清晰如镜。

        这是……?我呆了一呆,调整刀锋。仍一样。

        小心地转过头,沿着墙边看……伸出头……站了出去。最终离这入侵者不过一丈。

        「可以解释一下,妳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吗,小姐?」

        黑木雕塑后缩着的,那道黑衣黑发,手中还提了个照像机的娇美身影,我实在是记忆深刻。

        对方倒也认出了我,最初的惊慌过后,面上露出安心的微笑:「嘘,不要大声说话。」

        看来我留给对方的印象甚好。

        叹了口气,我放下警棍,无奈道:「叶小姐,就算妳是记者,也没权私闯民宅吧。」

        「是吗?我还以为这里是酒店……不好意思,我走错了房间。」女子心虚地笑着,一低头,就想溜走,灯光下俏目秀眉分明,可不正是在蓝夜后厅初遇的叶温叶大记者。

        「我找人来帮妳罢。」我也不拦她,只是作势欲开步话机。

        「啊,别,不用了。」叶小姐倒底没做过贼,果然中计,扑过来按住我的手,讷讷道:「我自己可以去……」

        「说吧,倒底是什么原因?」我平静地瞧着她。叶温应不至会做奸犯科,但这件事,实在太过蹊跷。

        叶温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努力露出最善良和蔼的笑容,大小姐好似有点动摇,垂下了眼:「说了你就会放我走?」

        「当然。」料妳也没有再来的机会。

        叶温咬着唇,看得出内心在剧烈交战,要不要相信我,终于道:「我来是为了抢新闻……」

        「继续。」

        「江……江上天有走私毒品,我在跟踪他……」

        我一口气差点没呛住。小姑娘啊小姑娘,你为何到现在还学不乖,追男人,能用这种追法吗?

        不过这女子的勇气和行动力实在可嘉。

        「那么,监视器的切换是?」

        「你连这个也知道?」叶温惊异看着我,「常刚还说绝不会有人发现。」

        常刚就是那个黑炭头保全主任,想不到他会监守自盗,我长叹一声,柔声道:「叶小姐,下回妳如果有兴趣前来游玩,尽管找我就好,不必费那么多事,做那么多手脚……我要求不高的,只要有妳给常刚一半的钱就好。」

        「我没有给常刚钱。」叶温看我的眼神又变成了凛然,什么叫正义,这女子显然就是代名词,「他是我父亲的老部下,出于义愤才会帮我。江上天知法犯法,我这次定要找出证据,将他制裁。」

        我摇摇头:「还没拿到证据前,妳这样说,会被人告诬陷。」

        「不,我亲眼瞧见的!那种白粉,就是被他手下的人带进来的!」叶温见我不信,心中甚怒,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几度。

        亲眼见的就一定是真吗?何况是叶大小姐的亲见。江上天建下偌大商业帝国,若说手段完全光明,料也不可能,但贩卖毒品——他不必沾这浑水。

        我微笑着,正想劝服叶大记者回家,心中却悚然一惊,杀气!

        不知从何处而来,针刺般的,虽淡而确实的杀气。

        过道里,微微传来皮鞋敲击大理石地板的响声,渐行渐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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