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地,疲倦地攀上堤岸,江上天稍动了动,好似要伸手来拉我,却又停住。
我也无暇理会,跌跌撞撞走过去,向衣服上一倒,再也不想动弹。水下的那段险死还生,已耗去我太多的体力。
那高贵的男人却跟了来,停在我身边,犹豫了一下,用脚踢了踢我:「起来,别装死。哪有那么累。」
「不累。我只是想作月光浴。」
我尽力轻松地笑,声音一出口,却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又沙哑,又干涩,象张撕破的纸。
江上天冷哼了一声,不屑道:「真没用,这点小事都做不成。」说话间,人已蹲了下来,扳过我的脸,对住月光察看。
他制住我下巴的手甚是有力,我极不舒服,却也知道挣不脱,只得苦笑:「是,是。」
眼光无意间触及他的,却是一怔。江上天看着我的眸子为何如此奇怪?又似惊讶,又似震动,还似有些迷惑。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全身湿透,衣衫紧贴在身上,完全没了形状,头发也都根根滴水,胡乱向后拂着,可,这应该不妨碍到他江大少、江总裁什么事吧?为何要用这种仿似看蟑螂的眼光来看我?
那手指却沿着我的脸庞游走起来,划过颧骨,面颊,在唇角旁微一停留,又继续向下,经由咽喉滑向衬衣衣领,再一转,竟然解起我的衣衫扣子来。
靠,堂堂大总裁,说话不算话啊。明明我已遵约跳下了海,为何还耿耿于怀,非要看回来?男人这般小气,真正是没救了。
「拜托讲点信用。」我忍耐,提醒他。
手指停了一下,又继续动作,或是海风吹多了,江上天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湿衣服不脱下会感冒,拧干再穿吧。」
我冷笑,江上天,你几时又会如此好心了?从一开始,你提拔我,给我加薪,扔无数的事给我做,不都是为了满足你江大少高高在上观察人生的好奇吗?可惜还没到最后一步我便已先辞职,很抱歉,你看不到赶我出去,沦落街头的那幕了。
「放手!」两个字我说来已隐带怒气。
「不放你又能怎样?」江氏语法,熟识的不可一世,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我深吸口气,突然发难。左手格绕过他右肘臂,右手托住胁腰,双膝抵住他的髂髋,顺势一转一翻,一连串的动作迅捷无伦,转眼间,已将江上天四肢反制,面朝下紧压在沙滩上。为防他的异动,我的右肘更卡在他的颈间,令他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相信就算是李小龙在世,被这样的手法擒住,也只有认输的份。
我不想杀他。
所以接下来,我只是一脚将他的身子踢出去,直接滚落下海。
拾起地上的衣物,我径直向江上天的轿车走去,完全不理背后传来的浪花翻腾声。
「站住……你为什么会武术!?」江上天夹在波涛里的声音,分不清是沮丧还是吃惊。
「我不会武。」想到就要离开这个令人头痛的家伙,我的心情不由大好。决定了,开他的车回去,立即收拾细软开路,另寻地方谋生。
「不会武怎可能制得住我?」
听出他语声中的愤怒、不解,以及还有一些分辨不清的复杂情绪,我大笑,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如此开怀,如此爽快。拉开他的轿车车门,我回过身,斜睨着数丈外,犹在水中的男人:「我只会三招。三招从国术必杀技里化出的防身术。」
想起那个定要我将这三招练到滚瓜烂熟的人,我的笑容不由带了些苦涩:「对不起,江先生,游戏已然落幕,你的前猎物要先走一步,再见。」
「你以为你真能走得了吗?」
江上天从水里站了起来,浑身都已湿透,却仍掩不住那股阴鸷的眼神。一瞬间,他微月下的身影,竟是如水怪般森冷而慑人。
我弯了弯唇角,从容坐进车中,关上车门。
钥匙就插在车上,银色小巧,倒省去我扯开线板的麻烦。
却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以江上天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又怎会如此大意。
踩下离合器,打火。
果然不响。确定操作无误,再试。仍静默。
试到第三次的时候,我长叹一声,放开手。江上天的身影已带着迫人的威势,沉沉地映在车窗上。
「能知道原因吗?」
「指纹。」江上天打开车门,一手撑住,答得简洁,「在厂家定制时,多装了个指纹鉴别器。」
刚才应该打昏他,采集指纹的。我原已够小心,却还是低估了他。
我苦笑,让出座位,向另一边车门跨下:「抱歉,将你车弄脏。」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我的上臂:「你要去哪里?」
他不肯就此放过我,早在意料之中。我抬眼望去,那高大男人的眸子在月色里炯然发亮,头发衣物虽湿,威仪却不曾稍损,反倒因那紧贴身线的湿衣,更衬出男儿三分魅惑。
此时若换我是女子,只怕仅这一眼,便已可心跳身软,行动不得。
可惜,我只是一只试验用的白鼠,空辜负了这月光。
「你想怎样,说吧。」既打不过,又逃不脱,连唯命是从的伪装都已撕破,我索性放松了,随意靠进坐椅深处。天意弄人,我为俎肉你为屠刀,请便吧。
江上天沉默了一下,坐进车内,盯着我,眼神复杂难懂:「你是谁?」充满威慑感的面庞迫近了几分,手指缓缓挑起我的额发,「你的头发是故意留长的,」再跳到我的唇上,指尖轻摩唇线,「胡子也是。」一手托起我的脸,「为什么?」
气氛有些怪异,主题也已全然偏离。
我同样平静地回瞧着他,眼神未有退让:「我记得,法律保护个人隐私权。」
「我要你说。」江上天固执地道,惯用的命令式口气又一次展露无遗。
「如果不是太了解你的专横,我会觉得,你是爱上了我。」我紧紧地盯着江上天的眼睛,突然轻笑,「只有爱上一个人,才会对他的一切感兴趣,不是吗?」
手指突然收回,灼热的呼吸也已远离。江上天坐正身子,恢复了冷冰冰的语气:「我只是在为我日后的安全担心。」
「哦?」我心中暗自好笑,越是骄傲自负的男人,越怕被人说及爱,江上天果然也不例外。面上却仍淡淡的,「你会安全的,我对你的命没兴趣。」
「以后就会有了。你身手不错,我要你做我24小时的贴身保镖。」
不容置疑的口气令我失笑:「我拒绝。」
「薪水由你开。」
好诱人的条件。我似乎看见无数的钞票在面前飞舞,美好得几乎教人无法拒绝。
可惜这世上的事,越是十全完好的,越容易是圈套。正如最美的花,总是有毒。
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闭起眼,叹道:「让我怎么忍心拒绝……可还是要拒绝。」
「你倒底要什么?」江上天的声音里已带了一丝怒气,「我甚至已不再计较你刚才的冒犯,你还在跟我讨价还价?」
和这样的人沟通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我喃喃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你说什么?」江上天没听清,瞪着我问道。
「没什么。」我再次叹了口气,觉得这种对话费心费力,且无趣到底,「我怕死。保镖比保全可危险的多。」
「你不用现在急着答我。」江上天恢复商人谈判本能,「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你慢慢考虑。在这一个月中间,你还暂当你的保全,换取一日三餐。」
「……好吧。」我很累,很倦,海水腻在身上,说不出的腥咸刺涩,只想早早结束这场悲喜莫名的闹剧。
黑色轿车再次如弦般射出,不过这次去处,却是那灯火阑珊的城市。东方天渐发白,红日将升未升,又是一天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