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书名: 恋君已是二十年 作者: 白小缎 分类: 都市

        1999年,我17岁,考进省城一所大学,我做着入学前的准备。那个暑假大姑带着已经三岁的凌宵回家探亲。小家伙长得很是喜人,已经会很清晰的喊我姐姐,听到他奶声奶气的声音都觉得心灵纯净了。大姑把给我买的新衣裳披在身上比大小,说咱家的翎翙长大了,不知道随了谁,长得恁标致好看,将来说媒的该踢破门槛了吧!妈妈说人家那心气高的,当初考上中专都不上,偏要上高中,这不,还想继续往上念呢!

        妈妈问大姑展翔如何。大姑回答道:“小翔子现在可了不得!一个月的工资比几亩稻田几年的收成都多。毕业了没有回来,就留在那个学校做了什么老师还是辅导员的。现在全家都跟着沾光了,老大老二也不是以前那副横挑眉毛竖挑眼的模样了,小翔子回来了还总拉他去西院住。想想那几年确实吃了一些苦头,勒紧了裤腰带供他上学,现在看来算是对了。不然在农村又能怎样呢?娶媳妇、盖房子还是要花钱的嘛!”大姑如滔滔江水般的倾诉终于停止,我漫不经心的问展翔现在哪个大学,大姑想了想说出了位于天津的那所大学的名字。

        那一年,我没有如期去省城上学。而是固执的要求留级,来年再考。父母不理解的问了千遍百遍为什么,我从来都只以“明年考个更好的,反正我年龄还小”作为理由。我的坚持再次赢了父母,或者他们也想我上个更好的大学光宗耀祖。我重新走进高中三年级的教室,开始了更加刻苦的学习。

        2000夏季,我收到了天津那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第一次觉得我和展翔的距离是那么近,触手可及。我坐在房间最大的那面镜子前,梳理自己的长发,看镜子中那张青春洋溢的脸。对着镜子说:“展翔,我长大了。我等着你。”

        8月底,一封来自安徽的信。带来的是一个令人难过的消息。我的表弟,已经四岁的凌宵,坠入用于农田灌溉的机井里,死了。这个悲伤的消息,令所有人都震惊了,落泪了。奶奶哭到昏迷,一度卧床不起。那个她只在照片上见过的外孙,还没有来得及喊她一声“姥姥”,就离开了。

        死亡,是多么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我甚至想象得出,大姑的伤悲。没有了凌霄,她该如何活下去?

        后来证明我低估了中国传统妇女的坚韧与承受苦难的能力。是啊,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

        9月入学,新生报到,认识教室、老师同学和学校的建筑,接着军训,与舍友们骄傲着悉尼奥运会中国队的成绩。需要熟悉的东西太多太多,但我从未忘记寻找他的身影。可是,就像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就像他从未在此生活过,这里,我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踪迹。

        我时常会坐在人群稀少的地方,一坐便是许久。什么都不做,只是把旧日细微的往事翻来覆去想个不停。想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想他给予我的那些好,想着小小的女孩在草垛旁等他归来的情形,想伏在他背上翻山越岭的踏实感觉。想那枚被挂在他脖子上的“乾隆通宝”的铜钱。总是在不经意间碰触到我脖子上挂的铜钱而陷入漫无边际的思念之中。我时常发呆,成天就在这发呆中游荡。

        一个学期过去了,两个学期过去了。第一学年就这样过去了,我却从未曾见过他,也从未曾听到过有人谈论他,我知道我是不会主动去询问的。我相信他在等着我,等到我真的长大的那一天,他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说过,等我长大了,他会来找我。在夏季法国梧桐的低吟下,在秋日落叶翻飞的舞蹈中,在冬天呵气成霜的孤单里,在乍暖还寒春意料峭的街头,我咬紧牙关,不把心事外露。可是在我心里却产生了一个钢铁般的意志。我一心一意只想着一件事:等待。

        大学生活的五彩缤纷多少分散了一些对他执着的思念。略显轻松的功课让我开始找回本性中的那份开朗与外向,成为学生会的宣传部长,青年志愿者,去参加义务活动,为某个家境贫困的同学急需用钱而上街募捐,学习古筝,写一些随笔发表在校报上,激扬文字,意气风发。做着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儿家可以做的一切。走在路上也会有年轻人扭过头来看我了,但始终没有恋爱。

        日子就这样轻轻的过着,滑过我的19岁,再走过我的20岁。2002年的夏季,爷爷接到安徽的电话。是一个让人欢乐开怀的消息。感谢上苍,我的大姑,那个多苦多难命运多舛已经年过四十的女人,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取名叫展飞扬、展绕月。听到这对名字,我知道,只能是他了。除了他,还有谁有这般诗意雅致的情怀,来命名大姑生命的延续。

        大三的下学期,为了策划一个班级活动,我埋头在学生会工作室找寻以往的资料时,找到一本旧的学校宣传用的小册子。在师资简介那几页中,我意外的发现了那个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人:展翔。当时心跳仿佛少了半拍,不敢相信地看着下面的简介,我清楚了,那是他。可是,他在我入学的那一年,就已经离开了。那个晚上我没有睡觉。第二天,照常积极的筹备着班级活动所需的一切。

        展翔,我曾经无数次的幻想,在这所学校遇见你的情形。

        我曾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要一切优秀,要健康成长,让你为我骄傲。

        我甚至想过,如果哪天我生病了,写了请假条而又有幸被你发现,你是否还会像多年前喂我吃菱角般细心照料我。

        让你的目光以某种亲昵的神气拥抱着我,而我却噘着嘴,以只有天真烂漫、还没长大成人的女孩子才有的神气,拒绝吃下你端过来的粥。

        撒娇般的让你说出一些哄我高兴的言语。

        可是,当这些皆已成空,当你消失在这所校园里,当经过千百个日日夜夜集聚的相思迸涌开来。我,是真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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