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02
天气愈发热起来，气温急速堆积着水汽，在某一个傍晚突兀地降落。
幸果刚开始以为是风摇动树的声音，直到她渐渐闻到雨味，那是略带泥土腥气的味道。
雨了。对坐的西川也发现了，他走到窗边，把被风吹到摇晃的窗关起来。
他看看己的手表，松本学，你带伞了吗？
幸果想起门前母亲特意进她手中的黑伞，咬着嘴唇快速摇了摇头。
西川老师苦恼地皱起眉毛，得这大，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
随着雨声渐大，阅览室的光线渐渐变暗，幸果一瞬屏住呼吸。
西川看着逐渐在黑暗中僵硬起来的女生，察觉到了什，走到门去按开关。灯并没有应声亮起。他又试了几次。
怎这个时候停电幸果听见西川老师懊恼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她紧促的呼吸因而平稳了一些。
松本学，既然这样我开车送你回去吧。西川老师提议道。
这样的机会，幸果当然求之不得。
她平静地谢过老师，和西川一起穿过学校。老师的伞撑起在两人头顶，他一起快步走向停车场。
雨太大，打伞根本没用，被风吹散的雨把幸果的发尾和刘海全部打湿。但是西川老师比她更加狼狈，兴许是刚才撑伞时全都护着她，眼他的衬衫半湿，连细边眼镜和微微冒青色胡茬的都是雨水。
幸果本想掏裙兜里的那条灰白格手帕给他，想了想，又转从书包里拿一包纸巾，老师，你要不要擦擦？
西川谢着接过，从后座拎一条干燥毛巾，递给幸果，天气预报最近说有雨，还好我备了一条。
看着幸果迟迟不接，他误会，啊放心，刚洗过的，很干净。
幸果看他略显慌张地解释，忍住笑意接过，装作在擦刘海的样子，把脸偷偷贴在毛巾上。果然还是那种淡淡的柑橘味道，很温暖，很温柔。
两人一顿忙活过后，西川又打开暖风，我开点空调。别感冒了。
随着暖风送，幸果觉得刚才还冰冷的双腿渐渐暖和起来，她把莲司的毛巾挂在脖子上，感到己胸腔处传来大的跳动声。
松本学，我记得你家离学校不太远对吧。
她嗯一声，只希望不要那快到家。
天气好像想要遂她愿一样，西川刚把车开停车场，急促的雨线突然变得更加密集，即使雨刷器再高速地运动，也不看清前方的大路。
西川只把车开回原位，对不起，老师车技实在不行，也不敢冒险。我就先在这边等雨小一点好吗？对了我先给你父母打个电话。
他掏手机，从通讯录找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幸果从西川老师几句说明情况的语句中猜测着妈妈的情绪，等他毫无异常地挂断电话，她才发现己紧紧篡着毛巾的手心了汗。
她看眼仪表盘旁跳动的数字，已经快要七点。妈妈估计气炸了吧。
你妈妈叫我不用着急。等雨再小一些，我就会送你回家。西川把翻盖阖上，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
啊。他突然反应过来什，赶
忙收回手，抱歉，不知不觉就越距了
他宽大手掌传来的温热仿佛还停留在己的头上，幸果偷偷感受着，摇了摇头，没关系。老师也经常这样对未婚妻吗？
向来有问必答的西川这次反常地没有回应，他用温柔的笑眼敷衍过去，问：你每天都在阅览室看什？
什都看，看得很杂。幸果回想着最近借的书，生物类的、文学类的、宇宙类的，都看。
怪不得你各科成绩都不错，尤其是最近的生物小测，一看就很用功。
听着任课老师这样夸己，幸果内心泛起淡淡的暖意。
天在看什？
《地狱变》。
芥川龙之介啊。
老师喜欢他吗？
说喜欢也算不上。别看我是理科身，但我高中和大学的时候也混文学社团。
幸果好奇地看他：也写小说吗？
有试着投稿参加比赛。
好厉害。
没有的事。西川打开储物盒里翻烟盒，又想起来什似的，看了一眼又扔了进去，连入选都没有。是被我持续不断的执着吓到了，编辑部的老师特意打电话过来跟我说，您也许还是去投稿论文刊物比较好呢。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大概是没有什天赋。
幸果越听他多讲一些己的事情，就越发无法转移己的目光。
西川老师过分精致漂亮的侧脸，落在眼里，每一个低眼或者牵起嘴角的神态，都让己心脏过速几秒。
窗外雨声只增不减，随着夜幕降临，天变得更加昏暗。
这样的空间，像是与世隔绝的孤岛。
幸果甚至产生了雨以一直降落不停的念头。
西川把车内的灯打开。眼睛因快速现的光线突然变得酸涩，他摘眼镜，揉了揉眉心。
老师不戴也以吗？
这个？他没有镜片遮挡的狭长笑眼深邃好看，其实度数没有多深，完全以不用带。但是时间久了，就成了习惯。怎说像是护身符一类的吧。
还是戴上比较好。幸果认真地说。
不戴眼镜的西川老师更加夺目，会招惹更多麻烦的女生。
好啊，那我就一直带着吧。西川然没听幸果说这句的真正意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回她，把眼镜重新架回高挺的鼻梁。
闷不闷？想不想听音乐？
幸果想了，点头。
松本学平常都听什？看她有事没事就带着耳机，西川产生了好奇。
什都听。
那我随便放了。他按开音乐，车内狭小的空间立即被被乐曲所包裹。
是英文歌，不太欢乐的调子。
Tell me does love show itself to anyone,anyone
告诉我爱情是否对每个人都敞开心扉
Tell me what this is
告诉我 这究竟是什
幸果竖着耳朵努力听了一会，分辨一些句子，这是一首关于爱情的歌曲吗？
西川关小
一点音量，是的。
幸果被音乐里宛如嘶声力竭在质问的鼓点所感染，不禁问：老师爱究竟是什？
西川牵起嘴角，转头看向她：你知道反义词游戏吗？
是最近哪里在流行的吗？
不是哦，是篇小说里的。主角和朋友一起玩了个游戏，大意就是要找每个词语的近义词和反义词。反义词就是最不像这个词语本身的东西。比如，他认为内脏的反义词是牛奶。
牛奶幸果默念着，好像说得通。
我有时候也会己去想这些。如果想知道一个东西的定义，有的时候并不是要正着想，而是要反着。如果的反义词也找不到，就以找的近义词，再从近义词推理反义词。
幸果想了几秒，然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比如你觉得人的反义词是什？
人吗？幸果歪头想了，大概是神吧。
反义词是最不像的、完全相反的东西，但是人和神有共的部分吧。
啊？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跟己说，幸果感觉内心有什东西正在被深深撼动。
就像你之前问我的，神惩罚人类的事情。惩罚这件事，怎也不会是神会做的吧，如果，他真的是和人完全相反的话。所以不如说，人和神是义的。或者说，是相近的。
幸果震惊地看向西川，好像内心长久的困惑终于迎刃而解，那人没有反义词吗？
有啊。还是神。
啊？幸果感到些困惑。
他既是反义又是义。
幸果咬着嘴唇，歪着头思考。她感觉长久扎根在内心的东西，在渐渐错位。虽然从冬天遇见西川莲司开始，这样的变化不是第一次了，但没有一次，比这样更加凶猛。
松本学觉得神的反义词是什？
幸果眼前现了无数双令人厌恶的肮脏大手。
也许是花吧。
因为花既不会哭也不会笑更不会说话，美丽娇弱，轻轻一拔就会死。不永生，不永存。什救赎惩罚都做不到。
这回轮到西川沉默，他纤长的食指有节奏地敲击在上，认真地想了一会，嗯好像是的。
又问：松本学，你现在知道爱是什了吗？
幸果迟疑了一会，摇摇头，不过的反义，应该是恨吧。
这个答案，好像大多数人都是这认为的。仔细想想，好像也没错。不过恨，有时候也以是爱，毕竟人的大多数感情都太像了。
人真的好复杂幸果舔了舔己干燥的嘴唇，不知觉地感叹声。
西川笑起来，从驾驶座的手套箱里拿一瓶水，拧开后递给她，毕竟也是神嘛，复杂是正常的。
幸果双手接过，喝一小，润了润干燥的嗓子，问：老师，你觉得爱是什？
雨。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眼睛落在窗外的虚空一点，声音染上一点幸果无法探明的情绪，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常常改变很多事情。农作物因被浇或毁坏或茁壮成长、提前定好的计划或推迟更改或泡汤取消，或者像天的我一样，如果没有这场雨，直到你毕业，我都不会再有更多的交流就像是颤动翅膀的蝴蝶一样，所带来的后果有
好有坏全都捉摸不透。
耳边，是连绵不绝的雨声。大颗的雨滴砸向车顶，从车窗看去，交错的雨线融在黑暗中已经看不清分界。
爱，也是这样吧。西川老师这样说着，低垂着眼笑起来。那笑容包的情绪太过复杂，幸果一时无法分清那究竟是什。
话说，松本学的名字真好啊。幸果，感觉也包了很多意思。
他拿笔和黄色的便签纸，要写给她看
幸果把那几张他触碰过的纸紧紧攥在手里，拼命地想要把这份热度再多留一点在手心。
音乐和雨声交织在一起，西川老师的气息使她感到安心。
原来，这就是爱啊。
她按住己的胸，悄悄做一个决定。
第二天，艳阳高照，昨日的大雨仿佛是一场幻觉。
夏日就要走向终结，八月的夏蝉拼命嘶吼着生命最后的绝响，炫目的阳光不消一会就在人身上留粘腻的痕迹。
幸果来到公园的一片空地，从侧背的书包里拿事先准备好的打火机和废纸。
她蹲，用手擦了擦己额上的汗。因为紧张，她几次都无法顺利地打着打火机。
幸果按住己不断颤动的胳膊，被烟烫伤的地方传来些许疼痛。这一次，这份痛楚终于支撑着她打着了打火机。
然后废纸被一瞬点燃，火卷起。
幸果的心情也一雀跃起来，她把手伸进制服裙兜里，紧紧捏住灰白格手帕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