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书名: 搜神战记 作者: 林燕飞 分类: 玄幻

        祁恬笑道:“阿保也给你找吃的么?”银簪道:“开始它抓了好多生的小兔小鸡,我又吃不得。于是便要它摘树上的果子给我,天天饿得要命,好想吃肉。后来那些猎人来了,阿保就去抢他们的东西给我,吃上了熟食。”

        杨起与祁恬面面相觑,却是一样的心思,念道:“难怪每每逢得这山中的猎户将烤肉做好,不消片刻,大熊定能循味觅来,依着勇猛庞大,鼓足气力驱赶轰将众人,原来正是为了幼主取食之用。如此忠义,便是世上许多大德名流尚不能长久持为,可见所谓禽兽之人、奇+shu$网收集整理辱骂之语,也不尽然如是。”

        看火候已到,杨起从身上掏出干莫小匕,叹道:“匕兄,你昔日斩妖除鬼,好不威风赫然,今日竟被用来切菜割肉,实在有些对你不住了。”话虽如此,动作却不停歇,早已撕下一条油光流溢的鲜香麂腿,递给银簪。

        祁恬又从腰间解下一个蓝纹皮囊,塞到她的手里,道:“这便是海北城内最好喝的鱼羹糖水,你慢慢饮用,小心一些,莫要噎着。可惜未曾给你带得几个特色的茶叶蛋,否则细细品尝,岂不美妙?”

        银簪又吃又喝,果然美味无穷,她偷跑出来许久,头一回吃喝得如此痛快开心,不由眉飞色舞,手舞足蹈。问她来历,女孩年岁幼小,又似有许多的顾及,一时也说不清楚。

        待到天明,三人被白熊拨醒。看它焦灼不安,用嘴拱顶银簪,见她惺眼朦胧,神志还未全觉,便一直朝着对面山峰咆哮。杨起与祁恬好生奇怪,却是不知不解,莫名怅然。

        银簪见阿保暴燥之际,难掩几分惶然惊恐,渐渐有所醒悟,一忖之下,脸色竟已被唬吓得失了七分血色,颤声道:“不好了,终究还是被他们寻觅得痕迹,一路追将了过来。”

        祁恬看她神色颇为怆惶,如踩踏针毡一般,自己也是有些惴惴忐忑,问道:“可是那些猎户吗?无妨,阿保在此,我二人也竭力相助,定然教他们铩羽而归、无功退返就是了。”

        银簪连连摇头,依旧是慌张无比,急道:“是好多的恶人来了,他们要抓我和阿保回去。”杨起心念一动,忖道:“不知她是从哪里逃将出来的,口中所说的许多恶人又是什么来历、何处背景?既然比那许多的猎户尚要厉害,千万不可大意怠慢才好。”

        银簪彷徨良久,终究按捺不得,叫道:“阿保,我们快些逃吧,离了这峰顶悬崖,离了那无数的坏人。”独角巨熊人立而起,往着前方的一处灌木咆哮不已,双足如顶天大柱,不能移动一寸一毫。

        银簪急切,伸手便去推它的身体,连连催促,却窥其龇牙咧嘴、巍然不动。杨起忖道:“它如此怪异反常,不知究竟是何情由?”便听见一人厉声骂道:“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便同你母亲一般,小小年纪便不守本分、不安规矩。今日若是抓了你回去,断然不可轻饶,好歹打断你的两条腿,教你以后怎样飞天胡闹?”

        又有一人哈哈大笑,声鸣如雷,轰然吼道:“你要逃,却能逃去哪里?这山上山下的所有道路皆已被我们察堵护封,莫说是你,便是一只鸟儿,只要得罪了大老爷,那也是飞不出去的。”

        话音方落,从草丛中大刺刺地走出两个极其彪壮、甚为悍然的大汉,俱是络腮胡子,堪堪张凶扬恶,尽皆环眼浓眉,端端炫耀威风,一个拿着铁链,环环带牙,正是缚妖锁,一个拎着布袋,层层符咒,分明装鬼囊,模样一窥之下,真是羞跑张飞、惭死李逵,可谓天下不二的粗鄙,足道举世无双的鲁莽。

        独角白熊看得这两个人,便似颇有忌惮,又同多有畏惧,竟悄悄往后挪退几步,险些躲在银簪了的后面。那银簪也是身如筛糠,抱着熊腿动弹不得。

        祁恬将她拉过一旁,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一大早便在这里大呼小叫、四处喧闹,可见得便是没有教养、昏噩浑沌之人,说起话来虽然响亮,也不过是吃了红薯,隔夜酝酿的更臭屁罢了。”

        那两个汉子平白受此羞辱,满脸通紫愠红,怒道:“你是哪来的野丫头,敢对大爷这般无礼猖狂?”

        祁恬眼睛一转,顿时有了主意,拿腔作调,冷笑道:“原来是有眼无珠的一对奴才,如何敢自称大爷、妄求恭敬?你们且听好了,本小姐不是旁人,正是此地海北之国河北道行营兵马都统制的千金,也是当今海北国王诰封钦点的海兰郡主是也,天朝虽远,亦能听闻我的名声,尚专程遣使恩赐六钺仪仗、孔雀霞帔。你们一大早就来扰人清明,脸未洗,口未漱,便在这山上大呼小叫、鬼哭狼嚎,搅慢了本小姐的雅兴,又该当何罪?”

        拿铁链的汉子看祁恬理直气壮、睥睨桀骜的一幅神情,愕然一怔,思忖得良久,也拿捏不得一个主意,方才有些茫然,却看布袋汉子轻轻走将过来,附耳低言几句,不觉哈哈大笑。

        呸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狂妄稚齿?乳臭未干,尚不及成人,便敢在此肆意扯谎,有心欺瞒本大爷的灵敏耳目,实在是可笑之极、崩齿咂舌。好,好,我且问来,你若当真是这河北道所谓行营兵马都统制的宝贝女儿,如何早早地便脱离了闺房,甩没随身伺候的一众丫鬟仆从,却趁着晨雾依稀之时,跑到这荒山野岭、穷乡僻壤做甚?莫非是少女怀春,又偏偏遇上了钟情儿郎,彼此相恋相眷,便在野外私会亲密不成?”

        一拍巴掌,轰然作响,又道:“是了,再看你的一身装扮,也不甚华贵艳美,不过就是寻常的裙钗布襟罢了,何曾能够看见半分的千金富贵气息?你脸皮不厚,只是万万不可就着黄金珠宝自贴自敷,徒然贻笑大方、惹人嘲讽罢了。”

        祁恬听他讥笑,不以为然,扭头对杨起笑道:“他果真是个没有见识的奴才,自以为说得合理,其实大谬甚然才对。”铁链汉子怒道:“你胡说什么?”

        祁恬却是不慌不忙,有意无意间瞥他一眼,不觉冷笑道:“自打这独角巨熊来到了此地,正是搅拌得鸡犬不宁、民心惶惶,好好的一个海北大城,唯独东面尚能保全得些许太平清和。衙门体恤民生,于是贴出悬赏告示、包出红绸花赏,前后派了许多的捕快和猎户上山除害。

        但却尽皆束手、无错无策,不能对其进行轰赶捕获之事。本小姐最是天下好奇聪慧之人,得此异闻,自然是要思忖得一些悄悄外出探险窥恶的法子,觑看得一个分明究竟才是。如此举止,正合派头,又有何怪哉诧异?说来说去,不过是你们二人阅历浅薄,少见多怪罢了。”

        布袋大汉脸色阴沉,横竖打量得祁恬、杨起多时,蓦然笑上三笑,好比苦瓜抹糖、内外不合,自然还是将信将疑。杨起瞧得真切,暗道:“这人看似更为阴沉黯默,想必是极有城府、颇能算计之人,正好与那使将铁链、鲁莽昏噩的汉子一并,各据前后了。”

        却听布袋汉子轻言细语,缓缓道:“一个如水清灵的女儿家,蟑螂须动,便已胆寒,老鼠晃尾,就已心裂,本是天生的胆气缺失、勇略空无。倘若听得山上异动,有那红角山妖暴戾为恶、伤害性命,更是避之不及、匿遁惴惴才对,哪里还会来得这偌大无比的胆色,不带护卫、只挟弓箭便能轻易冒进犯险?种种疑端,其中分明有诈。”

        杨起心中一惊,忖道:“这大熊难道也是妖类么?”有意无意间扯开怀襟罅口,偷眼往干莫小匕瞥去,竟是不见一丝一毫的异常光芒。

        祁恬哼道:“当年后土兽民建朝执政之时,荒淫残暴、凶谑无比,太祖爷爷不过是其辖制之下的部落首领,尚且敢揭竿而起,举兵反兽,终究成就了一番丰功伟业。

        我海北儿女身为太祖国王的桀骜子孙,个个都是好汉豪杰、巾帼英雄,又有谁是怕死畏惧的?你若不信我的身份,便去问问城里的捕快挞不野,顺带吩咐他带来轿子,也好接我回府安歇才是。”

        所谓海北太祖的典故,皆是先前筝船之时,听闻得青衣的讲述,也不知此番娓娓道来,究竟是真是假?杨起心中暗笑,又听她扭头嘱咐道:“阿微,回去后老爷若是一味责怪为难,你便统统应承担当下来,只说是你不能压抑好奇,索性便唆掇着我脱府上山罢了。虽是少不得一顿鞭子的犒赏,但本小姐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自会给你一些福利好处。”

        杨起愕然一怔,他本是反应敏捷之人,瞬间体会得祁恬用意,暗道:“这是要我配合唱戏了。”

        一时促狭心起,不肯扮作那唯唯诺诺局的家丁仆人,故作惶恐惊骇之状,双目圆睁,急切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奶奶,上次也因伴你城东盗蜜,挨了好几鞭子的惩罚,如此青痂紫疤依旧,伤口还不曾痊愈。这次偷跑出来,祸事计较先前更甚更巨,若是老爷盛怒,我再是精悍,也少不得魂飞魄散、断肠折骨,要被他老人家活活打死的。”

        布袋大汉忖道:“昨日进城采购,偶尔看将得一帮无赖泼妇追赶着一群衙门捕快,听后者相互招呼,其中倒是有这么一个唤做挞不野的年轻捕快。其时见他脸色慌张、苦笑不已,只嚷嚷着说道再不能找全人家的丈夫,便要被大婶、大妈的拳头敲死云云,颇为狼狈,甚是尴尬。再者这女娃娃骄横跋扈,眉宇之间隐约有得几分官家气息,莫非真是小性千金、豪门闺秀不成?”

        不及应答,却看铁链大汉满脸不屑,呸道:“好一个太祖国王的子孙,山路崎岖,坎坷不平,还要什么轿子大老远地绕到此地,堪堪为了迎接于你?是了,你自己生出那上山的念头倒也罢了,何必咄咄逼人,非要强迫身旁的奴才顶替受过、莫名挨苦?果真是海北的英雄好汉、未来栋梁,长大了想必正是一个厉害的母老虎。”

        蓦然一念,哈哈大笑,道:“这也怪异?老大,你方才可曾听清楚她那奴才的名字?倒与咱家中逃出来的小贱人一般,阿微阿小,倒也有趣得紧。”言罢,一声清啸的口哨,便看后面又围上了许多的人来,相貌俱是凶恶狰狞,不似善类。

        其中黄衣蓝袖的牵着猎犬,钢牙铁爪,目光阴寒森然,若说独角巨熊是山熊之王,那它们就称得上是狼犬巨人,高及人肩。众犬与白熊相逢,便似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般,便如水火不容,两边咆哮不止,一时山顶气氛风起云涌,颇为紧张困顿。

        布袋大汉冷笑道:“好,好,便算你是海北官家的千金小姐,我们都是天下的良民百姓,因此也不与你为难,快快走开才是。”

        祁恬甚是不屑,哼道:“笑话,这大熊和丫头既然惹出了许多的是非,搅得我海北之民人心惶惶、日夜不宁,便已然触犯了衙门的官司,岂能轻易放过?若是不能送到当地的官府严加治罪、合律惩罚,反倒说我徇私枉法了。

        听你们的口气,分明就是与她熟识,便想明目张胆地包庇护佑么?委实是可笑无礼之极!你们快些回去,待我海北衙门对其治完罪后,自会发下通牒文书,叫你们过来领人。”

        铁链大汉哈哈一笑,道:“若是要说道惩罚,这实在是简单之极,不劳官家亲自动手。我们与这小贱人既是熟人,也是仇人,带她回去不是好酒好菜、温言暖语的招待,而是皮鞭木棍、猪笼铁牢的伺候。

        待我家老爷严加处置之后,你要她的胳膊还是一条腿脚,只须传递下一句话来,其时我们定然拱手相送,绝无任何的拖延怠慢。人人都说海北之国兵勇将悍,我们寻常百姓布衣再是有江湖意气,或是什么豪杰气概,也是不愿意去得罪官府的。”

        布袋大汉微微一笑,将袋子往地上一扔,朗声道:“多余的话你也不要说了,便是说了我们也无法听从,若是争执起来,只怕彼此闹将得极不愉快,反倒不小心上了彼此的官民和气。”

        银簪年幼稚嫩,哪里经得住他二人的这般恫吓威胁,只觉得双腿瘫软,不由坐在地上,掩面啜泣起来。杨起与祁恬听得对方如此恶言,心中尽皆惊骇不已,面面相觑,都是一样的心思,忖道:“看他们说话轻松随意,不似有假虚空,若是果然如此残忍无度,这小妹妹回去哪里还有一条活路?莫说行侠仗义,便是一个稍有良知品性的白丁,也该尽力援救,万万不可将银簪交给他们。”

        祁恬才要说话,两个大汉却是颇不耐烦,布袋汉子使个眼色,铁链汉子会意,遂大声叫道:“大伙儿莫要犹豫,稍时准备得妥当,便将穷奇放出追逐。这独角巨熊凶恶的紧,千万当心。官小姐,你与仆人要是还不肯走开,就要连你一块儿咬了。看你细皮嫩肉的,哪里受着了千牙万抓的痛苦。”

        杨起、祁恬闻听此言,不禁脸色大变,暗暗叫苦不迭。昔日他二人与青衣谈论天下奇兽异禽之时,也曾提及这成都载周之山北、乐毛树峰之崖足下的穷奇之犬,知悉此兽此兽最爱吃人,每每害取性命,便从凡人首级开始食用,所食营养瞬间转换为身上的毛发。

        只是杨起此番惊惶打量之下,却看得几处怪异迥然,原来据那史志记载,穷奇状如猛虎,斑斓红纹,肋生有翼,展开有三丈宽,虽不能飞入九天,但可在半空徘徊掠食,何曾生得这般巨犬的模样?况且背上颓秃,也未曾看见一丝一毫的羽翼。

        祁恬咳嗽一声,喝道:“你休要在此唬吓,我自幼请得名师传授教习,不仅学得《四书》、《五经》,熟忒《春秋》、《礼》、《乐》,便是天下的奇闻怪事也多有见识。那穷奇形似飞虎,虎犬异属,哪里会是这等的姿态?”

        铁链汉子哈哈笑道:“这你便不得知晓了!我百兽山庄的主人来历神奇,并非寻常的凡人俗子。他本是第二重天上兽王星君的看管弟子,聪慧无比,修为精深,极受星君的宠爱提携。后来妲己为祸、武王伐纣之时,大军受困于万仙阵外,隔绝朝歌,急切不能对敌、多时不得攻破,便是龙吉公主、洪锦等神兵天将也陨没其中、魂飞魄散。

        广成子、黄龙真人、道行天尊、燃灯道人及西方教主顺应天道前来相助,但即便是群策群力、团结协作,那通天教主的一身本事不低于元始天尊,又岂容小觑漠视?这万仙阵法既然是他呕心沥血所设,自然是无穷的玄妙、无尽的凶险。”

        杨起愕然道:“那又与你家山庄的主人有何相干?”

        布袋汉子道:“西方教主思忖得半日,说道‘要破此阵,首当其冲的对手就是把住死门的截教恶仙,即是乌云大神。此人法力极其高强,一身硬壳刀枪不入,不畏圣火神水,唯独兽王星君府上有一件宝物可以降他’。众神愕然,慌忙探问究竟,只是西方教主拈指而笑,不肯正面相答。众神无奈,只好送他出门,央他借了法宝,速去速回。”

        杨起忖道:“却不知是什么样的法宝?”

        布袋汉子道:“西方教主是第九重天的至尊神祖,到得星君府上,兽王自然是百般殷勤、恭敬无比。听他说明来意,二话不说,满口应承,便唤我家的主人去拿那麻痹蛛袋。偏偏我家主人其时偷喝了一些仙界美酒,虽然不曾失态,但头脑不知不觉有些糊涂。那袋子给了西方教主,待其回到姜子牙处,却惹出无穷的祸事。”

        祁恬奇道:“会是怎样的祸事?”

        铁链汉子叹道:“西方教主引兵攻入万仙阵后,径直便往死门冲去,看见乌云大仙,便将麻痹蛛袋打开,祭出麻痹蜘蛛。此蛛毒性无比,虽然不会伤及性命,但一旦被它扎刺,无论是大罗金仙,还是化外魔王,皆会孱弱无力、动弹不得。

        可是这袋口松开,里面却飞出无数的小虫,称做蚊子,最是嗜血好叮。乌云大仙是多年的乌龟修炼得道,天性被蚊虫所克,猝不及防之下,未过多时便被众蚊吸食得干干净净、尸体不留,那原形之体,只剩下一个硕大的空壳罢了。

        西方教主气愤之下,方要掷袋收回,那蚊虫却机伶得紧,一路逃往西方极乐世界,肆意啃食烛火香台云云。待西方教主与随从赶回灵山大殿,那十二品莲花已然被吃掉了三品,是以今日也只剩下了九品莲台。”

        杨起忖道:“这祸事委实招惹得不轻了。”

        布袋汉子喟然一叹,苦笑道:“兽王被西方教主责备,羞愧难当,便将我家主人痛打了一通,押去囚仙洞中受那苍鹰啄杆之苦,言道何时有人甘愿替他受刑,何时便可重获自由。

        这刑法极其歹毒,每晚日落西山之时,苍鹰便来啄食我家主人的肝脏,食尽方回,他是神祗,一夜间便能重生脏器,但到了第二日黄昏,苍鹰又来,再施恶行。如此反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其苦绵亘、延续不断。”

        杨起惊道:“这法子果真是有些残酷,教人不寒而栗。”

        布袋汉子道:“后来有一个剑仙偶尔从囚仙洞经过,听得里面我家主人的呻吟,顿生恻隐之心,便拔箭弯弓,将每日里逡巡的恶鹰射杀殆尽,又用香木人偶代替了真身,方才解脱了他的苦难。我家主人感激之下,便拜她为姊,每日里香火供奉敬拜,极尽恭敬之事。”

        铁链汉子道:“只是那天府是再也停留不得的了,于是便下到凡间栖息,建立了百兽山庄,专司饲养驯化天下的各种怪异禽兽。这穷奇状如飞虎,与兽王星君的本身颇为相似,我家主人不敢大逆,便用了无数的法子改良造化,历经千万磨难,终究更换了它们的形貌,赫然巨犬大狗一般。”

        杨起与祁恬恍然大悟,不觉生出几分敬佩之意,暗道:“兽王星君如此待他,他却依旧不忘故主之念,尚是忠义之人才对。只是要将银簪带回去那般惩处,未免过于凶残暴戾。”

        铁链汉子与布袋汉子说得半日,见杨起二人虽是张惶失色,不断左右环顾,但脚步不离方圆二尺,依旧阻碍在阿狗与大熊跟前,不由叹道:“好,好!我们费了半日的口舌,你们还是不肯闪避退让么?也罢,今日便让穷奇将你们两个娃娃也一并吃了,且看你们成了孤魂野鬼,还怎样回去找那海北官府告状?”

        布袋大汉笑道:“既然成了孤魂野鬼,不能找人间的官府伸冤,难道还不能去那十殿阎王处哭诉么?”你一言,我一语,恐吓讥讽,杨起、祁恬依旧牢牢护定银簪,始终不为所动。

        两个大汉更为恼怒,呸道:“劝也劝过了,骂也骂过了,你们一意求死,大爷此番努力成全就是了。”彼此相视一顾,点点头,铁链大汉一手擎天,冷笑道:“我这手儿一旦放落了下来,这数十条的穷奇便要悉数窜出,那时再也不得回头控制。你们冥顽不灵,也怪不得我们无情凶恶了。”

        方要喝斥招呼,却听得后面有人大声叫到:“住手。”两个大汉闻言一怔,恭恭敬敬地退在了一旁,抱拳行礼道:“不知主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多多宽恕。”

        言罢,便见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的汉子,锦缎绸袍,玉带云靴,将祁恬上下打量一番,面有疑惑,继而哎呀一声,欢喜道:“你那挎肩所背的,可是玉月弓么?好,好,我日夜思念此物,不想今日却再这里看见,果真是双喜临门,妙哉,妙哉!”

        祁恬听他如此叫唤,莫名诧异,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中年汉子哈哈笑道:“这弓身虽然多了一些色彩,但想来就是其上的宝石镶嵌所致,或增弦力,或增准头。我的眼里不错,这正是那救命的兵器、玉月宝弓才对。”

        杨起灵光一闪,对祁恬道:“莫非当日射鹰替难之人,就是你的师父霓裳剑仙不成?”

        祁恬迟疑道:“我师父在三界之中肆意往来,最好打抱天下的不平之事,若是果真曾从那囚仙洞经过,看见仙家弟子受难挨责,定然是于心不忍,竭力施救的。”扭头对中年汉子道:“你是何人?莫非也曾受过霓裳剑仙的恩泽么?”

        中年汉子愕然一怔,喃喃道:“霓裳剑仙么?”眼睛一转,颇有诡异之色,但转瞬既逝,拍掌挼袖,哈哈大笑,道:“是了,是了,这霓裳剑仙本是我的救命恩人、结拜义姐,便是密室堂前,我尚且供奉了她的牌位。我么?呵呵!说起前身,那也是第二重天上兽王星君的随伺弟子金环儿,但既然被贬谪凡间,此刻的身份也就是百兽山庄的当家欧阳大刀罢了。”

        他问及祁恬来历,又道:“霓裳剑仙肯将这玉月弓传授于你,自然是将你视如徒弟门人了。如此说来,她被我认做了义姐,我也该是你的舅舅才对。”

        祁恬闻言,不由脸色一红,暗道:“这哪里又跑出一个什么亲戚出来?若是随意攀亲粘故的,后面西游路上,也不知会认识多少七姑八姨、九堂十表。只是他强作亲切,自道是我的什么师门舅舅,如此一来,直呼其名讳便有些失礼了。”

        欧阳大刀将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面目甚是清晰,却是獐头鼠目,并无宏然大度之相。杨起窥视得真切,心中一惊,忖道:“依照当日茶斋所授的面相观法,此人并非寻常善类。这言谈亲热,亦要提防其中有诈。”与祁恬相视而顾,暗中生警默戒,竟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欧阳大刀讶然道:“只是你如何会与这小贱人在一起,我若是来得迟些,穷奇逐鹿,你哪里还能留下一条性命。”

        祁恬相念一动,暗道:“他如此轻视银簪妹妹,言语委实刻薄寒伤。只是何不便借此机会,想法子替她告饶一番?想来是少不得要委屈自己,对他曲意奉承了。”

        于是万福一礼,故露欢喜之状,轻声道:“原来欧阳先生果真是霓裳仙子的义弟,失敬,失敬!只是她老人家从来不肯承认我是门下的入道弟子,以为捣蛋嬉闹,学得两手三脚猫的本领,莫要辱没了她的名头就好。如此一来,我便是看得师门亲切之人,也不敢随意应承,不能随意牵扯干系,是以此时只能称呼欧阳庄主,还请多多体谅才是。”

        欧阳大刀微微一愕,强颜欢笑,抚须道:“无妨,无妨,祁姑娘考虑甚密,正合周到之意。”心中却颇为不悦,暗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稚齿丫头。你扔了我这个师门三折四曲的舅舅,难道还会辱没你不成?委实是不知好歹、可笑之极。”

        不觉又有了几分懊恼,忖道:“先前看见那玉月弓也罢,何必与她罗嗦,平白受此羞辱。那弓箭虽非仙家法器,却也不是一般之物,若能以后被我使用,定然威震四方,气势更是不同。”心中竟生出觊觎之心,抢夺之念。

        杨起默默窥探,见他咧齿微笑,眉目之间却又蹙凝之态,心中一凛,忖道:“认不得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也莫要得罪一个仇人才好。”

        那两个大汉面面相觑,尽是满脸通红,暗道:“如何环绕得半日,她却是庄主恩人的俗家弟子?这丫头果真是鬼怪精灵,哪里是什么海北官家千金小姐?”

        欧阳大刀一瞥那两个汉子,冷笑道:“我在下面听得此处吵闹,更有甚者,却将我的前世今生的来历一一细述,心中正在奇怪,心急如焚之下,急忙跑来观看,可惜还是迟了一步,陈年旧事终究还是被曝露无疑。”

        布袋汉子拱手道:“主人,属下多嘴,今日了结了极北之熊的纠葛,回到庄中,愿听凭您任意处置。”

        铁链汉子也是唯唯称诺,趋意附言。欧阳大刀方要喝斥,有意无意间见得杨起正凝目望来,蓦然一念,将先前话语硬生生地咽下,反倒满脸堆笑,大声道:“无妨,无妨,若非你们在这里争执炫耀,我又怎能看见故人之亲,得逢大喜?不仅无罚,还要奖赏你们才是。”旋即仰头叹息,悠悠道:“想起当年之事,犹然历历在目,不敢忘却。只是义姐仙踪全无,有意会面,万难成全。”

        一言一出,以那两个大汉为首,一众下人皆是唏嘘不已,齐声道:“庄主铭德记恩之人,自然是感念万千。”声音整齐划一,若非刻意训练,也必定是常说累述,记得熟忒无比了。

        杨起眉头微蹙,暗道:“这等谄媚马屁之语,听来却有些不适了。”再看欧阳大刀,却是眉飞色舞,洋洋得意,呸道:“你们在庄中奉承应和倒也罢了,如何来到了这海北界内,依旧是胡言乱语,不知节制?教人听见,岂非贻笑大方、徒然笑话?”

        祁恬扑哧一笑,暗道:“你也是知羞害臊之人么?看你的神情,似乎是受用得紧呐。”却见得银簪抬起小脸,清泪流溢,尽是梨花带雨之状,哀求道:“大姐姐,你与欧阳老爷既然是亲戚,便请你替我求情,速叫各位大叔大哥歇手,莫要再放出那骇人的恶狗出来咬人。”

        祁恬抚慰道:“你放心,欧阳庄主原先也是天上的神仙,如今虽然沦落红尘凡人,但也是有品有性、身份颇重、地位甚高的大人物,如何会与你为难?便是果真有着深仇大恨,那也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才是。”

        欧阳大刀脸色陡变,讶然道:“祁姑娘,这是我庄内之事,你还是不要搀和进来的为妙?是了,你们如何又与这小贱人厮混在了一处,她罪孽深重,窃熊私逃,委实饶她不得。”

        祁恬听他一口回绝,甚是尴尬,急道:“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人事不懂,阅历全无,你与她能有什么恩怨,非要如此与她为难?”

        欧阳大刀睥睨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无论年岁大小,但凡触犯了本律,俱是不得饶恕。”杨起忖道:“此人说话好不蛮横。”

        祁恬顿时瞠目结舌,大声道:“欧阳庄主莫非是魏主的曹操,只可你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你么?难不成要霓裳剑仙亲自到来,你才肯看着她的情面,放过银簪一马么?”情急之下,说话却也有些失了尺度,教人听来,反倒是她有挟情索恩之事。

        杨起暗暗叫苦,默然道:“你脾性急躁,只是此刻实在不该叫嚷喧嚣,倘若双方撕破了脸面,群兽蜂拥扑将上来,如何能够轻易抵挡?”便看欧阳大刀脸色铁青,咳嗽一声,冷笑道:“祁姑娘,本庄主本是看得你与那霓裳剑仙尚且有些渊源,方才放下架子、殷勤以待,还请你能够自重,休要忘了长幼之序,狂妄如是。”

        祁恬脸色一红,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所以,好半日,嗫嚅道:“所谓师出有名,欧阳庄主堂堂贵人,也该说将出一个情由缘故才是。”

        欧阳大刀心中冷笑不已,忖道:“你们若是与那小贱人共赴黄泉,自然就是莫名奇妙的寃死鬼,倒也可怜。也罢,我是慈悲垂悯之人,便叫你们懂悉个明明白白,权且算作这玉月宝弓的置换价钱。”于是反问道:“祁姑娘,你看这独角巨熊可有什么不同?”

        祁恬甚是迷惑,迟疑道:“除了红角庞体之外,再看它浑身上下,雪白通透,竟是半根的杂毛也没有。”

        欧阳大刀哼道:“不错,这大熊不是寻常之物,它本产自极北寒冷之地,以北地的海鸟与水中冰鱼为食。体形硕大无朋,力大无穷,寻常的山熊便是五六十余头悉数与它争斗,也不是相敌的对手。我建立这百兽山庄,生平最好世上的奇禽异兽,便穷尽心思,想要圈养一头白熊以资观赏品鉴,可惜多年皆不得偿愿。

        后来费了许多的工夫,花了无数的黄金银子,历经千辛万苦,方才捕获得一头幼兽,养了几年,渐渐长大,心中自然无限快活。可是这小贱人胆大胡为,竟敢乘我不备,偷带白熊跑将了出来,一路来到了这海北之地,我岂能轻易饶她?”

        杨起却是不信,暗道:“只怕其中的种种原委,你并未悉数道出吧?”

        祁恬又问银簪,却看她掩面哭道:“欧阳老爷好没有良心!昔日我爹爹花了五年的时间,好容易才从极北的雪地里挖了阿保回来,放入家门,却被你盯梢,派人强行掳走。

        我家问你去要报酬,非但没有拿得一枚铜钱,反污我爹爹离家五年,造成田地荒芜,因此欠下的几年的佃租正好以此抵消,却不说我娘亲每日在你庄中的厨房里劈柴担水,早已偿还。”

        祁恬惊道:“这不是恶霸作为么?”欧阳大刀呸将一声,却不作答。

        银簪啜泣道:“后来欧阳老爷看得阿保秉性喜寒怕热,别人都养活不了,便又将它端端送了回来,说道这小熊不是吉祥富贵之物,既然不要了,还应偿还要那五年的佃租。

        爹爹无奈,只好白天在地里拼命干活,晚上便上山采药,想了很多的法子,用了好多的药材,细细调养、悉心喂饲,如此极尽心力,终于慢慢将阿保养大。欧阳老爷说话不算话,这时又来讨要阿保,说是算做什么佃租的利息。”

        祁恬愕然道:“怎可出尔反尔,便不会无地自容么?”欧阳大刀勃然大怒,忖道:“只凭你这一句话,便该死消魂。”

        银簪呜咽不已,受得杨起、祁恬轮番抚慰,渐渐气定神闲,指点道:“爹爹万般不肯,便被欧阳老爷押到庄里担任公子洗马一职,也就是马倌儿了,其时又当着大伙儿的面,称诺道算做利息,说道一旦还请之后,便再也不提阿保之事。

        可是每次爹爹回来,身上定然都是伤痕累累,初时他只说跌伤的,后来拗不过娘亲与我的在三询问,只好道出实情,原来都是你故意责难寻衅,鞭抽棍打所致。

        即便如此,可怜我爹爹还是逆来顺受,劝说道‘再熬得一年半载,那利息偿还了,你我一家子也就得了解脱,自然便有好日子过了’。可是,可是……”一时气息堵塞胸口,说不得话来。

        杨起叹道:“恶人皆是狼心狗肺,如何能够善为?”

        欧阳大刀甚是恼怒,忖道:“既说我是恶人,我也就不需什么辩驳,只管送你去见阎王好了。”

        银簪双目赤红,哭道:“后来我爹爹不小心将庄中一匹马摔伤了,就被那使将铁链与拎着布袋的恶人绑在树上,活活打死了。我娘气不过,拿着刀去找庄主理论,未曾谋面,却被家丁一阵拳打脚踢,伤了要害,抬回家不过两三日,便随着爹爹去了。

        你犹自不满,又将我掳到庄中,关在一间暗房之内,整日里三餐皆是逼我吃服狗食,叫我阿小,骂我贱人。所幸阿保惦记着主人,某日将链子扯断,又用红角将墙上顶出了一个大洞,方才将我救了出来,从此一路奔逃。”

        欧阳大刀怒道:“我那一匹马价值几百两,你爹娘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你一个小贱人,便是补那墙上的破洞,花的泥瓦钱也要你还。”

        杨起听得瞠目结舌,不由忖道:“不想世上竟有如此凶恶之人,看他前世,是兽王星君的弟子,原来心肠却是这样的歹毒。”轻声问道:“银簪妹妹,他关了你多长时间?”

        银簪道:“他们在外面过了两回年,好象关了我也有两年多。”杨起暗道:“难怪刚才问她的姓名,他都有些记不得了。”

        欧阳大刀道:“你们既然知悉了这等真相,还想要安然活命么?”

        一指祁恬,喝道:“臭丫头,当日那霓裳娘们虽说是救了我的一条性命,却自恃恩德,唠唠叨叨、罗罗嗦嗦地喝斥教训我好半日,说道如何心不在焉、误了西方教主大事云云,教人好不烦恼气愤。

        如此一来,你以为我果真会将她视作什么恩人么?委实是可笑之极!你是她的入门弟子也罢,是所谓俗家传人也好,今日难得碰面,竟不想比她还要可恶三分,泼悍飙辣,全无女儿家的温柔恭顺。也罢,此刻便夺了那玉月宝弓,以泄我心头之恨。”

        铁链汉子一拍巴掌,吼道:“你们还等什么?此时不放穷奇,更待何时?”众人一声应承,却见百多条巨犬纷纷冲将上来,堪堪夺命纳魂的气势。独角白熊大吼一声,巍然人立而起,双掌挥摆不止,便看得穷奇如枯枝散叶,被踢将甩摔得四处横飞。祁恬慌忙冲将到银簪身旁,将她揽在怀里,放手就是连珠之射,威力倒也骇然。

        杨起冷笑道:“狼子野心,这番露出马脚来了。”祭出干莫小匕,三尺青锋在驱剑之术的指引之下,横飞一片血肉,纵贯一阵哀号,不多时,便已击毙多条穷奇的性命。

        欧阳恶人大急,叫道:“穷奇不济,你们舞刀弄枪的,便不能上去帮些忙么?”铁链大汉与布袋汉子面面相觑,呐喊一声,引着众人冲将上去,却正被祁恬一箭射中大腿,顿时脸色苍白,呻吟哭诉不已。

        欧阳大刀跌足道:“无能之辈,无能之辈,徒然吃了我的许多粮食,却是养出了一帮的废物。”众人受他责骂,不敢停歇,围着杨起数人鼓噪喧闹,只是游离奔走之间,一时也不敢上去执斗。

        杨起暗暗叫苦,忖道:“倘若他们果真上来,少不得便要伤害性命,这非妖非鬼,岂非有违天德大道?”正自为难不已,忽觉脚下一阵地动山摇,四处霹雳火起,炸得穷奇哀号遍野,尽皆逃窜。

        欧阳大刀怒道:“是谁好大的胆子,敢与我百兽山庄作对。”听见天上传来一声冷笑道:“你建立的就是百兽山庄么?果然是人面兽心、终无悔改。”只是云雾缭绕,看不得人影。

        布袋大汉与铁链大汉拔出箭矢,也顾不得脚上的伤痛,勉力护在欧阳大刀身前,厉声道:“有本事便出来见个真章,藏头缩尾,算不得好汉。”话音才落,听见地上嗤嗤声响,有人扔出了许多的药弹,不由慌道:“这是蒙汗烟雾,大家将口鼻掩好。”瞬时一片迷雾,视物不清。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们凡夫俗子,见不得真正的神仙面。我不用法力仙术,只用这人间的屑末药物应对罢了,好好睡上一觉,莫要惹是生非才好。”众人头脑昏沉,瘫倒地上,顿时鼾声一片,悉数沉睡不醒。

        杨起与祁恬体内各自有那半颗龙珠护佑,虽是呛咳不止,却无丝毫困意,再见银簪附在阿保身侧,红角流光溢彩,精神奕奕,惊骇不已,不觉忖道:“原来独角还有如此神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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