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003 更新时间：08-02-02 23:28

        逐日休养了数日，此时飞奔起来迅猛异常，片刻之间便已出了城，赵无咎辨了辨方向，指引逐日向着出云山的方向赶了过去。

        逐日似是知道小主人的心思一般，一路并不停歇，它本是马中的极品，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后经蒲歆调教，更通人意。第二日凌晨已到达了一个小镇，离出云山仅剩百余里路程。

        赵无咎毕竟怀有身孕，体力不济，一夜骑在马背上，又累又倦，腹中胎儿时不时挤动，瞧着镇上已有行人，几家经营早点的店铺也开了张。无咎抚了抚腹部，叹了口气，缓下行程，下了马，进了一家早点铺，将马交给小二前去喂料，自己点了几道小菜，并着点心，决定好好地吃一顿，歇息片刻再行赶路。

        正吃着，但见几名短衣劲装的江湖人走进店来，大声吆喝。小二忙不迭走上前去点头哈腰，安排几人坐下。

        那几人趁着小二准备的时间大声谈论着昨晚的风光战事：

        “想不到事情这么顺利，早知如此，还不如一上来就放把火，云岫的人果然厉害，咱们折了不少兄弟！”

        赵无咎心头一跳，侧耳细听：

        “听闻那蒲歆功力已臻化境，这次我瞧着不怎么样啊，全不是凌大侠的对手，若不是他身边那两个女的，只怕就要死在凌大侠的掌下了。”

        “说起来那两个女的长得可真是好啊，如花似玉的！我瞧哪，肯定是姓蒲的侍妾，要不然能那么不要命地护着姓蒲的？”

        另一人似有几分良心：“你们别乱乍乎，昨晚我瞧姓蒲的似是受了伤。说来云岫山庄的阵势真是奇诡，他们躲了进去我们怎么也找不着。”

        另一人不屑道：“阵法有什么用？一把火一烧还不是全没了，这会儿云岫那些人怕是都烧成灰了……”话音未落，便见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横在自己的颈肩，那人吓了一跳，眼睛往上看，一名面目绝丽的少年神色凄冷，双目充血，正恨恨地瞧着他。

        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个雏儿！反手切了过去，赵无咎持剑的右手不动，左掌轻挥，“啪”地一声将那人的手腕扣住。

        同桌的几人立时跳了起来待要出手，无咎冷冷地喝道：“全都别动，要不然小爷立刻杀了他！”右手轻轻一抖，脖颈间血丝淌了下来，被劫住的人大喊：“别动别动！”正欲动手的几人顿时骇住。

        无咎恶狠狠地问道：“说，云岫山庄怎么了？”

        被劫住的人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一个劲儿地哆嗦：“被……被烧了！”

        无咎脸色惨白，身体有些颤抖，狠狠咬了咬下唇，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继续问道：“为什么要烧庄？蒲庄主呢？”手下一个用劲，那人惨叫一声，直呼“饶命！”却是再也不敢说话了。

        旁边瞧着的几人不敢出手，眼见面前的少年容色绝美、神情骇人，忍不住心里一抖，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终于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这位少侠，昨日正道武林在凌大侠的率领下联合灭绝教攻上了云岫山庄，最后……最后因庄中阵势不易破解，凌大侠出了个主意，放了把火……至于蒲庄主，不曾有人见着他出来，少侠……”

        这人颇有心机，见面前这位少年武功甚高，话语中对云岫山庄十分在意，已明白这少年与云岫山庄定有渊源，索性尽量把事情讲得清楚明白，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凌无极的头上。

        赵无咎心中痛到极致：实不该在家中耽搁时日，凌无极这个混蛋！师父，二位姐姐……师父……忽地一声长啸，撤了剑飞身掠出店外。逐日听到小主人哀凄的啸声，挣脱了缰绳，飞奔而来。赵无咎纵身跃上马背，逐日撒蹄飞驰而去。

        店内众人面面相觑，被劫之人松了口气，软软地瘫坐在椅子上，双腿间淅淅沥沥，竟是被吓得尿了出来。

        赵无咎飞马扬鞭，再不停歇，心里有些糊涂，又有些清醒，隐隐地似是见到了出云山的轮廓，心头一热，泪水滚落而下。

        逐日的脚程极快，约摸一个时辰，已到了出云山下，赵无咎不管不顾，催促逐日沿着山路奔向山顶，沿途倒着不少江湖人打扮的尸首，想是打斗中被云岫的人杀了。赵无咎很细心，一路瞧来，不曾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心下微感安慰。

        山顶却是一片狼籍，昔日如仙境般的云岫山庄已是残垣断瓦，大火早就退了，只余青烟袅袅，无咎跳下马，神智有些恍惚：师父……弃了马，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逐日并不离开，紧紧随着小主人，不时用头去碰碰小主人微扬的衣角，似是想要尽力安慰，却又无能为力一般。

        赵无咎只觉得心口痛得搅了起来，哪里是云秀院？哪里才是云清阁？师父……忽地一惊，纵身扑进瓦砾堆中，疯了一般地搬动石块想要找出些什么。

        逐日“得得得”地跟了过来，马头垂下，用嘴推动石块，帮着小主人尽力寻找。

        这里没有，这儿也没有，赵无咎拼命地翻着，十指鲜血淋漓，却是全然不觉得疼痛，鲜血染在焦黑的石块木料上，竟然是片片分明。泪水一滴一滴垂落，模糊了视线，顾不得擦拭，双手死命地抠着堆砌在一处的残瓦。

        师父……你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你？师父，你不要我了吗？不要孩子了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已经不在人世了！你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接我，现下我先来找你了，为什么却找不到你？师父……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要送我走？为什么我要在家里耽搁？师父……

        日头渐渐西斜，逐日长嘶一声，整个云岫山庄已找遍了，犹是不见蒲歆，便是连一具人的尸体都不曾找着。赵无咎呆呆地跌坐在瓦砾堆中：师父……难道果然如那些人所言，云岫的人都化成灰了吗？

        逐日奔了过来，凑进小主人，马头蹭了蹭赵无咎的肩头，赵无咎回头瞧了瞧，神情凄楚：“逐日……师父将我们丢下了！他……不要我们了！”

        逐日毕竟只是动物，虽然微通人意，却不是句句都能听懂的，不解地嘶鸣几声，圆圆的马眼瞧着小主人悲伤欲绝的面庞。

        赵无咎再也忍不住，侧过身子，将头掩在逐日的脖颈处，放声痛哭，声音凄惨。天际，一抹晚霞似火，便如昨夜云岫山庄升起的那场大火一般，壮丽而轰烈。

        赵无咎只是哭着，这一瞬间竟希望自己就此哭死算了，或许师父此时正在那边等着自己。微风轻过，一个人影悄悄立在了他的身后，倏地上前，一把将他搂住，声音很轻柔：“无咎……”

        赵无咎吃了一惊，这语声并不是很熟悉……反手一掌横劈过去，那人轻轻接住，并不回击。无咎转过身，眼前之人一身红衣，眉目清俊，却是昔日在杭州曾与自己把臂同游的原魔教教主殷琊之子、现下魔教的新任教主殷苏杭。

        殷苏杭脸上带着惊喜交加的神色，语声愈发地温和：“无咎，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赵无咎的神智有些糊涂，冷冷地瞧着也不吭声，殷苏杭继续道：“凌无极这个混蛋，竟然下令烧庄，我只道你也在庄子里，想不到……想不到……”猛然上前一步，将无咎搂在怀里，颤声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语声有些哽咽，竟是喜极而泣。

        赵无咎缓缓将他推开，站起身，双目紧紧锁住殷苏杭，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要烧庄？”

        殷苏杭一愣，旋即笑道：“我原是害怕你也在庄内，不许他们放火，谁知凌无极居然不听我的号令！还好你不在里头。”

        赵无咎面目凄冷，定定地瞧了他半晌：“庄里的人呢？我师父呢？”

        殷苏杭脸色一变，狠狠道：“你最关心的是蒲歆吧！哼哼，烧了一夜，这会儿他怕是化成灰烬了！”

        赵无咎的身体微微晃了晃，踉跄着避开殷苏杭扶过来的双手：“九玄神丹是我偷吃的，因为我，师父杀了你的父亲。说起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本是我一人，为什么要将整个山庄烧了？殷苏杭，我才是你真正的仇人，你杀了我吧！”

        殷苏杭皱眉道：“那丹药吃了便吃了，有什么了不得的？蒲歆杀了我的父亲，此仇怎可不报！不过，本座行事光明磊落，不曾想过烧庄这等阴毒的招术，想要的只是蒲歆一人的性命而已。无咎，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放火烧庄之事乃是凌无极一意为之。你想想，我以为你还在庄里，怎忍心下令烧庄？”

        赵无咎衣袂凌风，冷冷道：“殷教主说得果然冠冕堂皇，若不是你的主意，怎不阻住凌无极！”

        殷苏杭叹道：“昨日白天一场混战，我教也死了不少高手，蒲歆带着庄里的人避了进去，云岫的阵法果然奇妙，总是攻不破，我原想今日再攻，岂料当夜便听下属来报，说是凌无极带人放了一把火。我赶来瞧时，那火已然起了势，灭不了了。无咎……”眼光热切地望向少年凄冷清绝的面庞：“我以为你还在庄里，本想冲进来救你，却被屈长老迷倒了，今日刚刚醒来便急忙赶了过来，想着或许能够再见你一面，谁知甫上山便见到了你！无咎……”说着上前一步，伸手搂住赵无咎，身体微颤，似是惊魂未定一般。

        无咎心头有些麻木，任他搂着也不动，隔了片刻缓缓道：“你去将姓凌的给我杀了！”

        殷苏杭微愣，将他推出自己的怀抱，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你说什么？”

        赵无咎目光凄厉，一字一句说得分明：“你去将姓凌的给我杀了！”

        殷苏杭皱眉，垂头默默地权衡了一番，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不过，我也有要求！”

        赵无咎冷然：“说吧！”

        殷苏杭笑了笑，眼神温柔如水：“我要你跟我回去，这一辈子都不要再离开我的身边！”

        赵无咎神色一变，旋即面无表情：“只要你杀了姓凌的，我就跟你回去！”

        殷苏杭摇头：“你这就跟我走！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必定会杀了凌无极，杭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赵无咎心头搅痛：杭大哥……三月暖阳，烟雨江南，越女轻盈，柳丝摇曳，自己背着师父偷偷溜到了杭州，遇上此人……师父……

        淡淡地瞥了一眼红衣人，缓缓走到逐日旁边，将脸贴在马儿的脸上，悄悄道：“逐日，我总不信师父已经死了！你去替我找，一定要将师父找到！”说着，取了鞍旁的马鞭，劈手挥就。

        逐日悲鸣一声，撒开四蹄，奔了开去，竟是朝着孤鹫峰的方向。赵无咎怔怔地瞧了半晌，逐日渐渐再也望不见了……眼前忽地一黑，只听殷苏杭一声惊呼，意识顿时断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