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腊月的一个清晨，少爷认识了小花妖。

        彼时山间寒风呼啸，伫立半山腰的阁楼顶上，房间的烛火彻夜通明，后院里矗立着一棵极同大粗壮的橙树，遒劲有力的枝干和长青的绿叶透露着昂扬的生机。

        正值隆冬，紫云山寒意料峭，山上那一大片橙树林也在艰难地对抗着寒冷。

        紫云山的主人是当地的富户王员外。

        他家先祖曾经跟着先皇打过仗，建了些功勋。先皇念及他的贡献，在他衣锦还乡时赐了他紫云山和山下的一片农田。

        王家人定居紫云山后，发现山上的野橙子个个都赛蜜的甜，果肉饱满，果汁充盈，于是本来无人照料的橙树林也在他们的照顾下茁壮成长，王家靠橙子逐渐成为了当地富户。

        紫云山的这脉王家人世代都是莽夫，先祖也是因为勇武过人才得先皇赏识，后辈子弟却实在没有一个是读书的料。

        可人一旦有了钱，就会想要权。寒门书生万中无一，笔墨纸砚无一不开销巨大，功名往往是富家子弟才有资本去求取的东西。王家人天天指望着能有个有出息的孩子，最好能在朝中荫庇王家，给他们行些方便。

        直到王员外这一代，终于生了个爱读书的儿子。

        王员外的小儿子从小就爱看各种书，不像其他孩子根本坐不住，他倒可以沉下心来学习，是个少见的聪明孩子：六岁就会背诗，八岁便会写文章，如今年方十六，年纪轻轻就得了今年乡试的第一名，也顺利地通过了复试，俨然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少年天才。

        王家小少爷聪慧的头脑和端美的相貌大概得益于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娘亲。

        他的娘亲是书香门第的闺秀，为王员外生了两个儿子，在生小儿子时，因为年纪大了血崩难产而死。娘亲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大少爷都没见父亲笑过，时至今日，十六年过去了，父亲也没有再娶。

        他无法怨恨可怜的弟弟，反倒对这唯一的弟弟疼龙得很。大少爷时常看着小少爷一天天长大、长得越来越像娘亲的脸发呆，然后忍不住抬手梁梁他的脑袋，不让他看见自己红红的眼眶和满眼泪水。

        此时离二月初的会试还有两个多月，等正月里春节过去，再过完元宵，小少爷就要出发进京赶考了，现在正在没日没夜地背书。

        如果今年的会试不能通过，就必须再等三年才能考，对于从参加科举开始就一直顺利地考上来的小少爷来说，三年太久了。

        小少爷读书很用功，他是王家走进官场的希望。但是家族几代的压力骤然压在他年轻的肩膀上，他每天都觉得很窒息。

        曾经他觉得书中描绘的那些边塞风景、江南春色都是那么美，但是现在一看到那些诗词文章就觉得头痛欲裂，连心脏都有些闷闷的不舒服。

        今天的他，还是强迫着自己枯坐在书桌前，机械地背着书，他觉得自己愧对每天在外忙活养着一家子、还要供自己读书的父亲和大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的状态真的很糟糕：夜夜失眠加上颠倒的作息，现在的他连半个时辰前刚背过的书都背不出。

        “吱嘎”一声，丫鬟端着早餐推门进来，给他披上披风，心疼地看着他熬了一通宵的黑眼圈和苍白的脸庞：“少爷，休息一会儿用些早点吧！老爷和大少爷不会责怪您的。”

        “不行……”他拢了拢身上厚实的披风，瞪着眼睛，努力地想把眼前一跳一跳的字硬塞进脑袋里。

        丫鬟无奈地闭上嘴，把紧闭的窗户打开通风，屋里烧着火盆，再宽敞的屋子经过一夜都会窒闷。

        “哎，少爷！橙花开了！”

        丫鬟诧异地看着正对着少爷窗户的那棵橙树，那是紫云山上最大的橙树，就在王家后院。

        现在刚到年关，离平时开花的日子还早得很。放眼望去，别的橙树苍绿的叶间一片沉寂，连个花骨朵都没有，它居然一夜之间开了一脑袋的橙花。

        橙花清雅的香气，裹挟着山间有些刺骨的冷气，吸入肺里让人心神一振。

        “少爷？”丫鬟没听到少爷的回答，回头一看，少爷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于是她轻轻地合上窗，留了一掌宽的空隙让外面夹着橙花香的新鲜空气进来。

        看着少爷睡着的样子，眉眼间竟是多日未见的平静与安定，丫鬟长长地舒了口气。小少爷背负的压力太大了，失眠很多天，就算是勉强睡着也往往紧紧皱着眉，像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里。

        丫鬟熄了灯烛，往火盆里添了些炭，放慢脚步，轻轻地关上了门。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梦见一棵同大的橙子树，它开着满脑袋洁白的小花，橙花们随着微风轻轻摇晃着。

        “呀……”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回头一看是一个梳着童子发髻的小娃娃，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很惊讶。

        这孩子……少年看着刚到他腰间的粉嫩小娃娃，他也呆住了。

        “哥哥好～”小娃娃一点儿都不怕生，脆生生地和他打招呼。

        这应该是个梦吧……少年有点不敢相信。

        但是这个梦好温暖，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么舒适的梦了。

        他常常梦到自己梦里也在读书，那些黑白的字像蚂蚁一样想要淹没他、吃掉他……

        小娃娃看着眼前同大的人突然痛苦地蹲在地上抱住了脑袋，吓坏了。他噔噔噔地上前用软软的怀抱抱住他，小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嘴巴里念念有词：“哥哥乖，不哭了，不哭了。”

        被抱住的那一刻，少年鼻尖闻到了浓郁的橙花香，眼前是小娃娃柔软的怀抱。他突然感觉自己好丢脸，竟然沦落到被一个小娃娃安慰。

        面对比自己小的孩子时，人总会下意识地变得更成熟。

        他也是这样。

        于是少年红着脸，轻轻地推开小娃娃，好笑地问道：“你这都是从哪学的？”

        小娃娃看着他精致的眉眼松开了，只是眼眶还是红红的：“哥哥很难过吗？”

        “哥哥不难过。”他低声回答，蹲着没有起身，低垂眉眼把小娃娃抱在怀里，头磕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蹭了蹭，鼻尖充斥着好闻的橙花香。

        “哥哥骗人，你明明很难过！眼睛都红了！”小娃娃想挣扎，但十六岁少年的力气比他大不少，他被轻易地按住。

        “乖……让我抱一会……”

        少爷抱得紧紧的，如果不是做梦的话，他真想把这个可爱的小娃娃带走。